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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中文故事

(2014-11-29 17:56:33) 下一個

女兒隻有一半中國血統,卻從小聽漢語長大。她的第一個詞、第一句話都是漢語,十八個月背誦了第一首唐詩,唱了第一首中國歌曲。這個洋娃娃在華人麵前很有一番可以賣弄的,漢語英語張口就來。但我卻不容自己樂觀,因為我知道,英語的強大攻勢還在後頭,前功盡棄的故事俯拾即是。

 

每天晚上,我堅持給女兒講故事。小的時候可以用英文書,反正不識字,書上內容也簡單,翻譯毫不費力,還可以添油加醋描述一番。那個時侯就用很晦澀的詞語跟她抒情,以至於三歲的她有點不高興就說自己很滄桑。別小看了孩子,感情那麽激烈的年齡,要感覺滄桑也不是不可能。那是一個完全自由發揮、特別瀟灑的時段,女兒和我都很享受。

 

後來就正規起來,因為我覺得該認字了,把工具交給她,讓她自己去領略漢語世界的美妙。那麽就要買書。剛開始我隻買原創經典,也就是我自己小時候讀過的故事,長發妹、九色鹿什麽的,一邊講故事一邊挑出簡單的字來教她認。那個時候女兒很喜歡方方和圓圓,沒頭腦和不高興,雪孩子,過猴山也樂得她直顫,西遊記有點恐怖。我自覺避免過多的階級鬥爭和敵我矛盾,免得抗日、地主之類的曆史概念困惑這個小人兒,我自己兒時淨夢見日本鬼子追殺了。

 

動物不可不講,大灰狼的凶惡,狐狸的狡猾,小羊的軟弱,小兔的善良,害蟲、益蟲,立場分明。女兒問什麽是害蟲,我說就是對人有害的蟲,比如我們種了菜,菜粉蝶吃了菜就是害蟲,大壞蛋。說完我就自己糾結起來,菜粉蝶的存在是必然,它不是為了跟人類作對出現的,大灰狼也是這多姿多彩的世界裏美好的一類,它們共同組成了複雜錯綜的平衡。如今是我們人類在打破自然的平衡,如果動物們有故事,人一定是故事裏最可怕的。我把這個意思比較溫和地跟女兒講了,她應該知道,人隻是大自然中的一員,征服甚至控製自然的願望和做法太狂妄,過程也太殘忍,我希望她能與自然共進退。女兒說,菜粉蝶可以自己勞動來獲得食物啊。哈,前麵的故事已經造成了這麽大的影響,人生觀都快形成了。可是菜粉蝶飛出來找吃的就已經是勞動了,總不能期望它們種菜吧。這方麵沒有找到相關的故事,我就跟她一起做了一本小人書,用她自己的感受來體會動物的生存境遇。

 

接下來要講成語了,傳統加經典,閃耀著中國的文明和智慧。鐵杵磨成針嘛,這鐵杵是粗了點,搞不好要廢寢忘食地磨,連淘米洗菜的時間都會沒有。不過這是一種誇張的手法,李白他爸要震撼李白,據說那老太其實也是個托,故意磨鐵杵給李白看的,起到教育的作用。如果不是個托,真的在那兒磨,指望哪天磨出根繡花針來,李白就該勸勸她了,生活哪能這麽跟自己過不去?

 

囊螢照書那位,名字就很難寫,不指望女兒能認了,連我都認不得,單講他後來做了大官,所以刻苦讀書是有好結果的。可是我偏偏牛心,把他的名字放上網一查,發現此人的下場是五馬分屍。我自己就在心裏嘀咕,這個下場不能現在就講給女兒聽,但是五馬分屍又徹底地摧毀了囊螢照書的意義,可見人間故事隻能講半截。

張良拾鞋就更難心平氣和地講了。老頭要考驗別人,張良要得到應許的寶物,這兩人都有點居心叵測,一個極盡刁難之能事,有權盡管用,一個狼子野心,為了成功不惜忍受百般刁難,都挺厚黑。最後那兵書成功地轉手,你以為,誰得到那兵書都能成為張良嗎?誤導,絕對的誤導。恰如古人讀書的口號,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這就是中國文化呀,我拍書感歎,女兒偎依著我,還聽著呢。我哪裏是在講故事,我是自己再教育再思考呢。

 

書買到五歲,就發現譯作越來越多。朋友從國內帶來的也是,日、韓、美、歐,占據了漢語兒童讀物市場,跟日用品完全由中國製造形成反差。可是女兒就愛那些譯作,精美的圖畫,活潑自然的主題,更接近兒童的思維方式。我有點著急,讀書不隻為了識字,是為了學習博大精深的文化呀。這翻譯作品還是會把女兒教育成外國人,一個會看中文的外國人。這時候她爸勸誡我:英語故事裏糟粕也不少,我隻取精華。我們不是要把女兒培養成一個中國人(你那個年代的中國人),她要成為一個腦子裏裝著雙語的世界籍公民。她爸還是胸襟廣闊,一語道破,我心釋然。

 

但我還是找呀找,有點懷舊,有點自私,想找到女兒能一頭紮進去讀,根本不打算出來的漢語故事,像我當年一樣。盡管我當年也不論中外,能讀懂的都讀了,現在活在兩個語言之間,品味起來,還是原著最能享受語言的美妙,譯本永遠是一個外國的佶屈聱牙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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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txing 回複 悄悄話 越是身處異域,越是執著中國文化。
連床上都被外族占領一半,更使你糾結傳統文化情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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