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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禁書

(2014-11-27 00:49:03) 下一個


紅樓夢對禁書的態度一目了然,他把禁書當做青春裏非常美好的一個東西來寫。像《西廂記》和《牡丹亭》這樣的禁書在紅樓夢裏至少有三個人讀過,最有品位的,最有才情的寶黛釵。寶黛讀西廂可是紅樓夢裏最美的情節,曹雪芹特意把場景放到春天裏,桃花盛放的陽光下,於沁芳水邊,落紅成陣中,寶玉一個人躲著讀西廂,連黛玉都不帶的,私密到那種程度,等於是自己跟自己的對話。感覺怎麽樣呢?真是好文章,看得連飯都不想吃。後來黛玉讀了,越看越愛,但覺辭藻警人,餘香滿口,心內還默默記誦。把叛逆寫得這麽美的曹公不是第一人,他書裏人物讀的《西廂記》和《牡丹亭》才是先驅。我讀到《牡丹亭》時也曾大吃一驚,想象力如此驚人,對青春苦悶的描寫可以上天入地,死去活來。一般人再鬱悶也最終會壓抑了自己的欲望去過按部就班的生活,杜麗娘卻出生入死地去實踐自己的夢想,真是不達目的不罷休,比紅樓夢裏的哪個人物都更狠,更堅決。所以成為禁書。有人覺得這種榜樣會導致年輕人效仿,其實禁書都是衝擊極限的,能把書拿來實踐的人少之又少,一般人哪有那麽大的氣性,想效仿都沒那個能力跟決心。其目的不過是靠著看看別人的慷慨激昂,來慰問一下自己的中庸和妥協。

以後幾回中,寶黛兩個人之間調笑,吵鬧,發誓,都用的是禁書裏的詞句,好幾次,寶玉忘了情,黛玉就用告訴大人來威脅寶玉。可見美則美矣,禁書到底還是禁書,它們被劃入一個區域,使人意識到這個社會的秩序。秩序當然並不是一成不變的,比如禁書的範疇隨著年代的推移而改變,《西廂記》和《牡丹亭》都已不再是禁書,成了典籍。所以,每個時代有些書成為禁書並不奇怪,也不是什麽壞事,畢竟人類社會需要一個界限,大家心知肚明界限裏麵和外麵的關係就行了。

既然禁書小孩子這麽愛讀,有沒有必要顯得自己思想先進、大度,把它們變成教科書呢?John CLeese演的那出滑稽劇講了一點道理,把做愛當課來上,而且由一本正經的教書先生當場示範,叫人哭笑不得。還是讓課堂發揮自己的功能吧,不要指望年輕人能到課堂裏去學習所有的知識,我覺得課堂本身就隻適合一種基調,堂而皇之的,根本就沒有必要去碰觸私密的領域,給年輕人留一點課外的時間和空間去界限上試探,給他們一點偷著樂的機會吧。我小的時候父母上全職,沒時間管我,上學之前的時光就在大院裏亂跑,其他孩子也都一樣,於是我們有了完全的自由,能做現在孩子不敢的事,比如男孩女孩脫光了互相觀察身體的差異。現在父母盯得那麽緊,真的沒有私密的空間。我想起自己兒時的自由,不免就放女兒一碼,她的房間我是不敢擅自進入的。

其實禁書的領域不光是那本書,還有被禁的私密,朋友之間的契約,構成一個充滿了情調的世界。這個世界一旦開禁也就失去了它的魅力,堂而皇之的東西完全是另一個味道。我猜,如果《西廂記》和《牡丹亭》在今天還是禁書的話,隻怕會有年輕人頂著難懂的辭藻艱難地偷讀呢,放在圖書館成為指定讀物被供起來,一下子就令人望而卻步了。

寶釵對禁書的批評是“移性情”。我理解她的意思是本來在規矩中做得好好的人,一看了禁書就會滿腦子胡思亂想,沒時間去做正經功課了,甚至就不懂得怎麽正確做人了。寶釵之顧慮可謂當今眾多父母之顧慮,怕孩子移了性情,怕到什麽地步?一本兒童書裏出現幾個髒字就慌了,怕孩子會學了那幾個字眼來亂罵,於是那本流傳已久的著名兒童書就要下架,成為禁書。我覺得這些大人太小看孩子了,他們以為孩子小就沒有辨別的能力,我看問題主要在他們自己身上,如果大人在日常生活中不能給孩子一個主心骨的感覺,為了這麽點小事一驚一乍,孩子才會迷失辨別能力。孩子最不擅長聆聽,卻最擅長模仿,告訴他們哪些書是禁書不是教育,怎麽樣看待禁書,告訴他們為什麽那些書會成為禁書才是教育。作家長的能在禁與不禁之間遊刃有餘,看兩遍風景,卻不沉淪,不移性情,才能幫助孩子做到如此愜意呢。

讀禁書自古就有,以後也不會停止,我覺得孩子願意讀都是好事,薛蟠之流恐怕連禁書都不讀的。就算執迷不悟一陣子,人生的路要自己去走,吃點虧,耽誤一點時間,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不值得鬧到大家動起手來。年輕的時候就不移性情,方方正正地過一輩子,也太虧了。從我的角度來看,女兒將來要能讀禁書讀得飯都不想吃,我還偷著樂呢,我希望她擁有一段真正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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