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阡兒的憂鬱是屬於小城市的,屬於一個思念大海的青蛙。
作了吳阡兒生活背景的小城,有一個市中心,市中心有一個圓形的大花園。這個大花園矮小的圍欄多次更換花樣,從枯燥的灰色鐵杆到如今綠色的枝葉及粉紅的荷花。風吹日曬的,刻意表現此城大人情趣的圍欄逐漸斑駁,粉紅不再,翠綠不再,倒盡是鏽跡斑斑,體現出他們的懶散和情趣的可有可無。至於花園的中心地帶,時而有花(比如國慶期間),時而又種上了紅薯之類的東西,使得收獲季節裏總有市民前來挖掘,霎時讓人醒悟到本國的性質乃是公有製,大家有份大家拿的。到了吳阡兒憂鬱翩翩的年齡,需要尋找輕風吹落花瓣的時候,花園裏鋪上了一層草皮。
吳阡兒小的時候全國拔草,吳阡兒一雙小手在校園的操場上與各種各樣的草種搏鬥過,總是春風吹又生,吳阡兒的小學操場從來沒有達到過無一根草的優秀境界。吳阡兒曾經為校長感到失望,號召過的事沒有做成,該是多麽沮喪啊。等到吳阡兒尋找輕風吹落花瓣的時候,看見了斑駁的花園圍欄,就明白了大人的心境,完美是不可追求的。
如同拔草時的同心協力,那一陣子,全國又都一股風似的四處鋪起草皮來了。據說是改革開放後,一批幹部被派到了西方發達國家做全麵考察,幹部們每到一處都在筆記本上記錄了我們應該學習的地方,值得學習的地方簡直太多了,一樣一樣地來吧,先把草皮鋪上,國容煥發。鋪上了草皮的市中心花園裏躺著幾個同樣追求野趣的年輕人,都比吳阡兒大,男男女女的。花園四周的全城最寬的馬路上奔馳著越來越多的汽車,馬達巨響,灰塵紛揚。花園好似大海中的孤島,又好似沙漠中的海市蜃樓,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然而孤島上的年輕人們安閑地躺臥,在整個城市噪音最嘹亮、塵土飛得最高的中心地帶真正投入地進行著田園的夢想。吳阡兒站在馬路對麵隔著車流向橫陳著幾個年輕人體刻意休閑的場麵猶豫地望了好久,終於決定駐足不前。憑直覺,她不願意加入那個孤島似的休閑場地,怎麽說呢?有點,不識時務,強作歡顏。
這個小城毫不氣餒地追隨省會餘風,盡管力不從心,場麵上畢竟是越來越繁華了。所有的市民都信心百倍地生活著,唯有吳阡兒為自己出生的小城自卑不已。別無他計,她努力在穿著上與眾不同。小城的姑娘們穿著是越來越隆重了,雕龍畫鳳,五彩花邊和塑料珠子琳琅滿目地掛著,唯恐周身有一處沒顧及到。吳阡兒依靠平日書本雜誌裏的高瞻遠矚一眼道破此隆重的俗氣,由蔑視升華到痛恨,除了反潮流而動以外,她別無出路。別人追新,她就複古,別人複古,她自巋然不動。吳阡兒的複古指的是穿舊衣服,她母親的舊衣服。吳阡兒沒有姐姐,隻有兩個哥哥,承接舊衣服隻能從母親那兒來,所以大得不得了,古風也重一些。如此複古畢竟是容易的,也在經濟能力之內。母親雖然從本質上對吳阡兒高標準嚴要求做個美人,從外表上還沒打算做任何不同尋常的投資,畢竟還沒有到交貨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