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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昨日當今日7

(2013-08-20 16:18:17) 下一個

生活是這樣無聲地向艾卿展開的。

 

新生歡迎會、音樂會、留學生燒烤、太極拳俱樂部集體大會之後,一個叫做複活節的漫長的假期如鬼魂一般地來臨,糾纏不去。人都跟鬼影似的霎時不見了,走在校園中間的大草坪上,居然半天看不見一個人影。而雲卻壓得很低,好象就要把天地之間壓爆。他抱著書匆匆地走,幾乎不相信眼前的世界是真實的。

 

怎樣來描繪艾卿對眼前真實世界的懷疑呢?也許他兒時看過的一部卡通片能幫忙說明一下。從理論上說,我們生存的這個地方有不止一個空間,除了陰陽兩極以外,還有我們平常意識不到的許多神秘空洞,上下左右都有,伏兵四處,隻是以我們凡人的耳目看不到罷了。兒時的艾卿曾經看見卡通片裏的小人走著走著,就進入了一個從來沒見過,也就無法理喻的地方。進入是無意識的,卡通片用一根直線劃在屏幕的中間,一邊是鬱鬱蔥蔥的美好生活,一邊是荒涼而且沒有生命的陌生。艾卿同時看見了直線分開的兩個空間,小人卻無知地瞪著眼走,艾卿分明看見他穿過直線了,他自己卻不知道,他是看見了陌生的東西以後才被嚇了一大跳。他從一個空間無知地進入另一個空間,便僅存了原空間的記憶,而記憶與他現存的空間毫無瓜葛。原空間的記憶隻讓他更加清楚他所失去的有那麽多,他在新的空間裏還一無所有。回去又是不可能的,因為再也找不到那樣一個契機(屏幕中間的直線不見了),契機可遇而不可求。

 

艾卿是個聰明而順利的人,健康、正常,很少多愁善感、神經兮兮、跟自己過不去,也從不過分地幻想、追求不切實際的事物。然而他在那天穿過空蕩蕩的校園中心時幻覺重重:氣壓真大,隻怕會把人壓扁的;這是我原來生活過的世界嗎?我記得的父親、母親和住過的中國真的還在地球的另一麵存在嗎。他跟卡通片裏的小人一般,一路走來,不自覺地就穿過了那條劃在中間的直線。觀眾分明看見了他無知的穿越,不由得驚呼起來,無論呼聲多麽響亮,鏡頭裏的艾卿也聽不見,他要等到塵埃落定,越來越覺得身邊奇怪而陌生以後,才會嚇一大跳。複活節假期快過完的某一天,他走在校園的草地上時就嚇了一跳。他感覺糟透了,年輕而單純的心受不了這麽大的氣壓。他想回去尋找記憶的源泉,但他拒絕承認自己是個逃兵,是個孬種。艾卿依靠直覺否定了回去再回來的辦法,也就是否定了數次穿越直線,多次獲取兩個空間信息,以便聯係兩個空間的辦法。在不同的空間裏穿越需要契機,那時的艾卿不明白這個道理,他以為他需要的隻是獎學金、護照和簽證。他把自己的肉體扔上飛機以後以為就萬事大吉了,越過赤道和國境,便完成了空間的轉換。他忘了靈魂和靈魂攜帶的記憶。記憶是生命的支撐點,當記憶喪失立足之地時,人便成為宇宙裏一個沒有坐標的點。

 

回到宿舍,驚恐未定,他發現來自馬來西亞的室友仍未回來。整整兩個星期了,他讀書,回到黑暗而又空洞的宿舍,聽不到一點人聲。他坐在黑暗裏,任憑一種黑的勢力將他慢慢吞沒。他看見他自己,一個站在世界邊緣的男孩,麵對著光明,光明隻有一條甬道那麽寬,卻是他所有的視野;男孩猛一轉身,看見了黑暗,濃濃的,無邊無際。男孩驚慌的眼神在說:我不知道還有這麽一個世界。

 

他坐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裏,墜落,慢慢地失去自己。突然,他象一個失去了意識的人在冷水的刺激下驚醒過來,求生的欲望使他四腳並用地掙紮,他嘩地浮出幾乎將他沉溺的世界,抓起了電話,播動父母的號碼,他需要聽到他們的聲音來證明記憶的真實。一個機器模擬的女聲用英語說道:請查號再試。他驚呆了,父母失落了,中國也失落了。

 

他爬到落地窗前,一輪圓月正當空而照(也許還是那枚在中國見過的附了嫦娥奔月傳說的月亮吧)。他發出一聲尖利的長嚎,有如遠古人猿對蒼天歲月的感慨。他在中國上大學時聽到過其他宿舍裝模作樣地發出過類似的長嚎,卻帶著笑意和引人注目的虛榮,在千百間燈火通明的宿舍間調皮地墜落,即使未得到任何明顯的反應,長嚎者依然能夠滿意地和同伴嘻笑起來,他們自信已經挑破了數根神經。這裏,當他的長嚎掉入黑暗如同掉入萬丈深淵一般沒聽見一個回響時,他知道,他沒能與任何一根神經搭上界。他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墜入了一個陌生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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