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
在我被派往中東之前,我又看見了義書,她和一個中年的女人一起喝酒,就是我們初次相聚的那間酒吧。我當然不再是當年義書知道的那個小鬼,我象個真正的男人那樣晃著肩膀走到她們麵前,嗓音渾厚,笑容深沉。我說:“義書,還記得我嗎?”義書大笑,伸開兩臂叫道:“顯,好漂亮的顯,我為你驕傲啊,我早知道你會有今天,你會飛黃騰達的。”我微微地笑著:“不是飛黃騰達,乃是發配邊疆,西出陽關無故人啊。”“何等蒼涼,何等悲壯,顯,你是披掛上陣就要一展鴻圖的小將,你撒馬去吧,人生廣闊呀。”義書象是誇張的詩人。我忍俊不禁,坐下來要酒開談,義書身邊的女人知趣地告辭了。人剛走,義書就說:“一個大學老師,老大了,沒結過婚也罷,連男人都沒有。靠寫書打發日子。真服了她,想象力再豐富也沒法跟真人真事相提並論。”我說:“我就要去中東駐紮,將來在歐亞往返工作,不知何年何月再回澳洲。”義書垂著眼皮,“好男兒誌在四方,鵬程萬裏。”我的喉頭湧上來一股莫名其妙的東西,使我低下頭去,兩個人好長時間沒有講話。抬起頭時隻見義書熱淚盈眶,與我四目相對時,不禁啟齒一笑,右邊眼睛裏滾下一串淚珠子來。她用手背擦去,鼻腔裏已是唏噓有聲,收拾停當才說:“我想說的都是些沒頭腦、自私的東西,還是不說的好,免得你笑話。你這一走,明擺著是一輩子的離別。我怎麽祝賀惜別都不夠用,你走吧,你的一輩子裏我們這些人不過是斑斑點點,隔遠了就看不清的。信不信由你,年青人啊,我們不是不知道,我們年輕的時候也遇過不少事,忘得差不多了。就算記得又能怎樣,如果每一件都要去追憶傷懷,人心受不了的。所以人需要忘記過去,不再留連,隻有傻子呆瓜才會死死揪住個以前的破事不放手不放心。”我拿起她的手,還是那麽小巧娟秀細嫩。我吻著它們,義書說:“顯兒,顯兒,你不如要了我命吧,你要是敢對我做什麽,我一生一世記恨於你。”我聽見這話,拖著她就走,走到她的家,我把她幹了。她安安靜靜地,等我幹完,苦笑著說:“我怎麽覺得是被強奸了。”
我走的時候給她蓋上被子說再見,她仍躺在床上,一動不動,說了再見。可我們再也沒有見過。她說的對,記憶的痕越來越淡,過去痛及於心的,如今都能在一抿嘴間象風消化在陽光裏,輕掃過去,連眉頭都不皺。
義書
至於我最後的情人,至今仍雙目炯炯地從世界某個角落注視我,斜蔑我,令我不敢說一句話。他在成長,他和我年輕的時候一樣到處流浪。可他是精靈,是美麗的人,不似我,應該被掃出塵緣。奇怪,每每想到他,我覺得我在他的身體裏,如果我死了,我的靈魂必定尋找他的軀體,瞻仰,祭典。不知道祭典什麽,又有什麽可瞻仰,也許是曾經存活的靈,曾經尋找過的所謂的魂吧。我死了,在我之前,億萬人已經死了,在我之後,人們還會繼續找下去的,找靈找魂,誰也找不到,但是莫以成敗論英雄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