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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式父母修改版 31 我要上大學了

(2012-10-01 16:48:26) 下一個

高考來臨。前一天,馬愛蕪對吳國英說:我不想參考,我考不了。

吳國英嚴肅地說:已經報名了,報名費還交了那麽多,去考一下。不到最後一刻不能放棄。

馬愛蕪哼了一聲:記掛的還是那點報名費。

吳國英斬釘截鐵地說:這麽多年,我緊張,我操心,全為了這一天。你給我上去哪怕是坐一陣子啊,你也不辜負了你自己這些年,還有我的這些年。

吳國英露出哭腔,趕快收了,走出房間。

 

第二天,坐在考場上,馬愛蕪如泥塑木雕,當別人奮筆疾書時,她呆呆地望著卷子不知所謂。監考老師來回走動,在她的桌子上敲了一下,以示提醒。這一提醒,馬愛蕪爆發出慟哭,把卷子揉成一團,沾得眼淚鼻涕一大片。同學抬頭來看,都表現得憤怒,有人叫道:要哭到外麵哭去。

監考老師趕快過來,拖著馬愛蕪的胳膊往外拉。巡邏的年級主任趕快上來接過,另一個老師說:這不就是上次考曆史舞弊的那個嗎?

年級主任一邊說:好了,好了,安靜,這是什麽地方,什麽時候?快點回家,好好休息去吧。

馬愛蕪出了大樓,年級主任就回去了。剩下她一個人在刺眼的陽光中站著,恍恍惚惚,良久才邁開步伐走向校門。校門關著,外麵站著許多家長,馬愛蕪一眼就看見了臉色蒼白衰老的吳國英。走到門口幾乎耗了一百年,馬愛蕪一直看著吳國英的麵部表情,情緒中充滿了對抗。保安將馬愛蕪放出,吳國英不再跟她對視,說了聲:那就回家吧。

說完扭頭就走。馬愛蕪跟在後麵,高一腳低一腳地。吳國英停下來,等著馬愛蕪跟她平行,然後繼續往前走。兩個人一句話也不說,人聲,車聲,似乎都遠離了,她們兩個極安靜地走著,走向一個遙遠的地方。

走過一個公交車站時,一輛車停著,乘客都上完了,裏麵還比較空,剛要啟動。馬愛蕪突然一個健步跨過去,跳上了車,在門口一個座位上坐下。透過車窗,她看見吳國英的臉,蒼白、絕望,凝視著車中的自己,一動不動。車啟動了,那張臉卻留在眼前,馬愛蕪拚命閉上眼睛,狠狠地咬著嘴唇,把嘴唇都咬破,卻一滴淚也沒有。

 

那一天,還有一個人也放棄了高考,就是馬曉宏。馬曉宏接到了美國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馬敬忠馬上決定帶著兒子去鄉下找馬春福,把簽證事宜全部搞掂,宜早不宜晚。一大早起來,全家人都緊張。馬敬忠準備簽證材料、表格,尤其是跟馬春福有關的擔保一份,於是真打點各色禮物,以及路上為馬曉宏準備的零食。馬曉宏雖然沒有事幹,也竄上躥下,給自己刷牙、洗臉、挑衣服穿,剛穿上一件衣服,又被於是真喝住:早就給你準備了像樣的衣服,掛在衣架上。穿上那件,跟猴子一樣。

總算父子倆都上了摩托,於是真又叮囑一番,叫父子倆注意安全,別得罪了老頭子,小心說話,該吃的時候要停下來吃,不能隻管趕路。

下午才到馬春福家,馬曉宏進去一看,典型農舍,簡單至極,但是也幹淨至極。馬春福精神很好,見了馬曉宏也挺高興,拍著他的肩膀說:好像又長了一點,恭喜恭喜。你看叔公這裏怎麽樣?

馬曉宏看新鮮地說:真好,怪不得叔公這麽喜歡鄉下,原來這麽舒服。

馬敬忠把禮物拿出來,叫馬曉宏遞給馬春福,客套一番之後,擔保書和學費單就拿出來了。馬敬忠叫馬曉宏去外麵看玉蓮喂豬,自己坐下來跟馬春福填表格。馬春福戴上老花鏡,認認真真地填了擔保書和相關文件。事情辦妥以後,馬春福把馬曉宏叫進來,說:我明天就給你把第一年的學費交上,再加上這擔保書,還有我的財產證明,簽證不應該有問題了。那麽,曉宏,你就要去美國了。

馬曉宏也不知道是興奮還是惘然,木木地說:謝謝叔公。

馬敬忠拉了他一把說:這麽大的事,怎麽能隻口頭說謝,快給叔公跪下,磕個頭。

馬曉宏就要跪下,馬春福一把拉住說:什麽時代了,還行舊禮?叔公能為你的前途做點事很高興,懂嗎?

馬敬忠說:您的厚意我們領了,可我們也得表示表示啊。

馬春福拉著馬曉宏坐下:曉宏,你走之前必須有這個準備,要知道,人生很大,拉琴很小。做人比拉琴難多了。到了美國還有很多很多的東西要學,搞不懂,難受的時候要堅強。

馬曉宏拚命點頭。馬春福又拿出一串鑰匙來:這是我美國家的鑰匙,你自己去試。離大學不算近,可是能省一筆是一筆。在美國生存不容易。

馬敬忠喜得渾身發癢:叔,您看您這是,大恩大德啊。曉宏這是哪輩子修來的福,讓您這麽照顧。

 

天色已經全黑,馬愛蕪還在公交車上坐著。車上隻有寥寥幾個人,馬愛蕪望著窗外發呆。售票員走到她身邊,響亮地說:票呢?你有票嗎?出示車票看看。

馬愛蕪惘然望著她,慢慢地說:我沒票。我沒錢。

售票員說:沒票還沒錢,你憑什麽坐車啊?快下去。下一站就下去。

馬愛蕪柔弱地問:阿姨,這兒離我們家太遠了,您能讓我再坐幾站嗎?

沒票,已經讓你坐了這麽久。我早看見你了,一直沒說,現在人少了,你要知趣,現在趕快下,等會兒把你拉到總站,罰你的款,讓你家長領人,你才知道厲害呢。

車停下來,馬愛蕪默默地下了車,前後一望,不知道該往哪邊走。索性朝著一方走了起來,一路上,沒什麽目的。一張海報吸引了她的視線,原來是一位誌在弘揚中華傳統的人士,辦了這麽一個私人大專院校,什麽人都能上,隻要交學費。馬愛蕪撕了海報,卷起來,夾在胳膊下,繼續往前走。

不知不覺,她走到了馬曉宏家。正站在樓下,主意不定,馬敬忠和馬曉宏騎著摩托回來了。看到她孤單的身影,馬曉宏連忙跑上前,拉住她的手說:我就要去美國了,到了那兒我就給你寫信,我不會食言的。

馬愛蕪說:哦,你也要走了嗎?祝賀你,祝你,鵬程萬裏。

馬曉宏不放心地:你等著我的信,我不會丟下你不管的。

馬敬忠鎖好了摩托過來:喲,愛蕪啊,這麽晚了你怎麽在這兒啊?快上樓。

馬愛蕪隻看著馬曉宏說:我該走了,我隻是想跟你說聲,告別。

說完,她抽身離去,背影孤絕。馬曉宏覺得心好像鉛一般沉重。馬敬忠推著他說:快回去,跟媽報喜。

 

馬愛蕪回到家時已經很晚,坐在客廳等她的吳國英一臉孤絕地看了她一眼,隻說:鍋裏還有飯菜,先吃了吧。

沒有一絲表情,沒有一絲安慰。馬愛蕪不接她的茬,而是遞給她那張海報說:我想報名參加這個。

吳國英接了打開,馬愛蕪自去吃飯。吳國英看了以後,到馬敬業的房間去找他。

三千塊?馬敬業叫起來:我們上大學的時候政府發三千塊請我去上。

吳國英站在他的對麵,神情恍惚地說:她不能再呆下去了,這是她唯一能去的地方。

那種地方我看不一定安全。

這個家就安全嗎?吳國英的脖子抻出來,突然麵露懼色地說:我有時候真怕一覺醒來,她已經死了。我們沒把她生好,她遭罪了。三千塊算什麽?我買個心安。

馬敬業安靜下來,抬頭道:江湖氣很重啊,你沒覺得嗎?一點也談不上正規。

廢話,正規的地方馬愛蕪進不去。江湖中也有好人,看這語氣,這人正經想辦成一點事,傳承一些東西,我的感覺還不錯。

那就讓她去?

她需要離開我們了,越不離開越煩我們。中醫的東西她學一點比在家什麽也不幹強。

家裏有多少錢?

我們的兩本存折都在這兒了,差不多五千,學費加生活費,先過一年試試看。

馬敬業歎氣:我一個大學教授,隻有這一點家當,不如擺小攤的,不如賣茶葉蛋的,這就是現實啊。

吳國英無奈地說:叔給的美元不能動,除非萬不得已。

馬敬業說:那是當然,那可能就是我們養老送終的錢。世風日下,不得不防。叔真是不公平,給馬敬忠那一家子那麽多錢去留學,我們這裏就這麽幹幹的一萬。

吳國英滿臉的老態:馬愛蕪要是這一走就不理我們了怎麽辦?

馬敬業作驚愕狀:不會吧。怎麽可能呢?我們是她的父母啊。古人說至親也……

吳國英一言不發,站起來走出去了,把馬敬業的發言涼在半空中。

 

吳國英根據海報上的電話地址把那地方查了個底掉,倒也確有其事,忍著悲痛辦好手續,得到一份像模像樣的錄取通知書,比正規大學的還好,燙了金。吳國英心說,越是敗絮其中還越要金玉其外。回家遞給馬愛蕪說:給你聯係好了這個大學,去上吧。

馬愛蕪看著通知書,臉上的疑惑變成興奮:我要上大學了。

她的臉上蕩漾起光和神采,顯得幼稚單純。吳國英的眼淚差點沒掉下來,這個孩子從懂事起就繃著小臉向往上大學,她人生的目的和價值都落在這個具體的點上。這個點變得遙不可及之後,成了心中之痛,痛得不能想,不能言語,有多深,都從剛才那興奮的一跳一叫中顯露出來,哪怕明知是偽劣的仿製品。正因為是仿製品,吳國英才格外黯然神傷。

馬愛蕪啟程的前一天,自己默默地打包,幾乎什麽也不帶,隻帶了最無法避免的用品。吳國英悄悄走到她門口,站了一會兒,說不出口。馬愛蕪也不理她,假裝沒看見,也不知道她的存在。吳國英隻得說話了:我這裏有一本手冊,你也許用得著,帶上看看吧。

說著遞過去一本書,很薄,很舊。馬愛蕪沒接,先往封麵上看了一眼,一看是《避孕手冊》的書名,臉上掠過一絲鄙夷和不屑,一邊說:我帶這種書幹什麽?用不著。

吳國英還是堅持著:你不知道,總會有用的。

馬愛蕪將書抓起來,往地上一扔,綁好了打包帶。

那一個晚上,吳國英沒睡著,像夜遊的鬼一樣老起來偵察一下,摸摸弄弄。第二天一早,精神糟到極點。她自己沒法去送馬愛蕪,叫馬敬業去送。馬愛蕪冷冷地說:這麽一點東西,送什麽送?我自己走過去搭車就行了。

說完,低著頭嘟噥了一聲“再見”,眼睛也不抬起來,更沒有身體的接觸,她就背一個包,拎一個包,走了。

吳國英倚門而望,仿佛又看見那個戴著粉紅色蝴蝶結的小女孩,一蹦一跳地,向遠方跑去。她的眼淚流下來,用手掌擦了,還站在原處,盡管再也看不見馬愛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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