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愛蕪躺在華的懷裏看婚禮錄像,一大群畢業班的男生出現在屏幕上,華說:裘愛國沒有錯,他們都來了,很給你麵子,你看他們,多親熱。
馬愛蕪感觸地說:我當年心情太鬱悶了。總覺得別人看不起我,在欺負我。
華撫摸著她說:那個年齡都難,不認識自己,也不清楚別人。
你也難嗎?
當然啦,我又不是聖人。那時候想追女生,在家裏演習了一天,見到她的時候就全垮了,什麽也說不出來。
朝女生扔紙團也是表達愛情的一種方式,對嗎?
我沒有扔過紙團,不過我記得,因為不敢而沮喪,沮喪的時候會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比如把女生的筆記本偷了藏起來,然後躲在一邊看她著急的樣子。
馬愛蕪砸了他一拳:你居然幹過這種事。
華笑道:是啊,成長是痛苦的,滿路都是錯誤和懊悔。
不成熟的男孩表達愛情就是去惹惱、惹怒那個女孩子,太好笑了。
你看,你們女孩子也不怎麽樣,又吐舌頭了吧。
屏幕上,馬愛蕪在眾目睽睽之下因為害羞吐舌、聳肩,一副做錯了事怕被人責怪,想隱藏又害怕被發現的賤相。馬愛蕪怔住了,誰知同樣的表情又出現了幾次,甚至在切蛋糕的時候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她一個枕頭朝電視機砸去,哭道:我都不知道自己是這個樣子,惡心,你怎麽會跟我這樣的人結婚呢?
華抱住她說:因為我知道你的另一麵。你必須原諒自己的不完美。
馬愛蕪抱著頭哭:我怎麽長大的,全寫在臉上,我知道那種表情。我錯了,甚至我沒有錯,我隻是沒有成功,但沒有人會原諒我,他們永遠不會說“沒關係”。他們要弄到我無地自容,然後碎屍萬段。我說我去死,他們說那就死得幹淨一點,別拖累了他們。
華抱得更緊一點,輕柔地說:從那個洞裏出來吧,你和我在一起了,我愛你。
馬愛蕪哽咽地:和你做愛,我總是在哭,你問過我為什麽,我沒回答過你,因為我也不知道。現在我知道了,因為你愛我,寬容地愛我。從來沒有人對我這麽寬容,讓我覺得自己可愛,值得尊重。我好像一個冰做的人,你一愛我,我就徹底融化了,融化成淚水。
他們緊緊相依。
幾年以後,馬愛蕪懷孕,同事都知道了,盡管肚子還沒怎麽大。這一天,一個同事在單位的院子裏碰見馬愛蕪,就站住聊起來,左不過是女人之間交流懷孕的經驗。同事說:我懷孕的時候吐得昏天暗地,孩子都是餓大的,你看上去還挺淡定。
馬愛蕪就笑:我還好,時常覺得惡心,但不用吐,都三個月了,才吐了兩次。
那準是個女兒,我那個小子沒把我折騰死。
有些人看了我的後背也這麽說,我倒是想要個兒子。
哎呦,你可不知道兒子那個費呀,費死你的精神了,還是女兒好。
我跟我媽不怎麽樣,我怕女兒跟我不好。人家都說兒子跟媽好。
誰說的?你付出多少得到多少,你要是舍不得自己,兒子女兒都不待見你。
馬愛蕪低頭笑道:說的也是,我還總以為父母跟兒女也分有緣沒緣的,總的來說還是做父母的得付出吧。
同事說:那當然,孩子又沒要求來,你把人弄出來了,人家就是一張白紙,你怎麽付出,都寫在那張白紙上了,然後你自己看吧。
馬愛蕪笑:真哲理,您說的多形象啊。
一邊說,轉頭時一不留神突然看見吳國英正站在不遠的一棵灌木前往她這邊看,默默的,臉上充滿柔情。可是一旦發現被馬愛蕪看見,就魂飛魄散,萬分尷尬,連忙轉身往別處走去。這邊,馬愛蕪也同樣震撼,好像被蟄了一下,渾身不舒服,跟人談話也不專心了,隻得告別而去。
誰知,吳國英畢竟在巡邏,滿院子轉,躲是躲不開的,走到辦公樓前又撞上了,兩個人都不好意思再裝作不認識,馬愛蕪叫了一聲媽,吳國英哦了一聲,什麽別的都說不出來。
回到家,華也下班,買了一大堆骨頭在廚房裏叮鈴咚隆地做飯。馬愛蕪走近去看,笑道:真買了骨頭來熬湯啊,你不是不信那一套嗎?
華像模像樣地係了圍裙做,回頭來說:這骨頭能幫你造出一個健康寶寶我不信,可是骨頭湯我愛喝,你也愛喝。
馬愛蕪走出廚房,在客廳裏大聲說:幾千年的優生優育論你也敢不信?
華幹笑了幾聲,說道:你告訴你媽了嗎?
馬愛蕪頓時沒了神采:還沒呢。
華忍不住跑到門口探出頭來問:為什麽?這不是中國父母最渴望的事嗎?抱孫子。
馬愛蕪一屁股坐在沙發上:不是我父母,他們才不在乎呢。我媽連抱女兒都不幹,別提抱孫子了。他們讓我覺得生育是件可怕而又恥辱的事,尤其是我來做這件事,我攜帶了低劣的基因,你也一樣。
華摸著自己的胸:我?我攜帶了低劣的基因?這從何談起?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你父母都屬於勞工階層吧。他們崇拜精英,鄙視大眾。
個屁,他們這種思路太簡單,典型的法西斯,新加坡也是這樣,有文憑的可以多生孩子。文憑不能論斷一個人的價值。
馬愛蕪哼道:這話你跟他們說去,我又不是他們那一路的。我是那種思路的受害者,我控訴還來不及呢。
華從廚房走出來,笑道:你那邊的基因是成問題,可我這半邊的基因絕對優秀,你們中國有一個大作家說過,白種人,上帝的驕子。所以我們的孩子最起碼有了一半的保證。
馬愛蕪冷笑道:朱自清的意思是你們太驕傲了,自以為了不起,其實嘛,哼…
其實是一群不要臉的流氓。上帝就這麽不公平,越殘忍、不要臉,越能強大地征服世界。
那可不一定,風水輪流轉,東方的強大指日可待,我們的文明才是講究禮儀的。
華嗤笑:你知道我從來不以西方的殖民史自豪,不過你也別告訴我中國的文明隻有蜂蜜沒有血腥。
馬愛蕪正色道:我不跟你談政治,我沒有興趣,我隻打算讓我們的孩子在東方文明中熏陶,兼采西方的精華。
那是當然,不然,我辛辛苦苦來中國作什麽?
馬愛蕪興奮地說:我覺得混血兒們將來會成為一個新的種族,最強大的一支。
混血自古就有,不是什麽新鮮事,不過據說中國北方是血統最純的。
馬愛蕪拉下臉來:我就巴望著你對我們的寶寶說句恭維話,你繞來繞去偏不說,你說一句好話你會扣工資,公司會降你的級是不是啊?你不是美國人嗎?你們最喜歡說恭維話的,就為了讓人高興,你怎麽不說啊?
華笑道:美國人說恭維話是有目的的。你這麽想讓我誇寶寶,還沒生出來呢,就這麽緊張。
馬愛蕪摸著肚子:當然緊張了,不能輸在起跑線上,孩子一懷上,就站在起跑線上了。
華認真起來說:生孩子也是賭博,我們不能指望孩子一定成為強者。一有那個指望,就進了做父母的誤區。你父母就犯了這個錯誤,我們絕不能重複。
馬愛蕪好像犯了錯似地:可是我的心裏有盼望,盼望我的寶寶聰明漂亮。
華坐在她身邊溫柔地說:我們可以盼望,但是不能指望,盼望得不到的時候更不能沮喪。我們把孩子帶到世界上來,你是母親,你隻能無條件地愛他,他的一切都是你給的,你憑什麽抱怨呢?我來承擔父親的責任,我們給他一個完滿的生活。
馬愛蕪喃喃的說:一個平常的生活嗎?
一個平常的生活不容易,要求一個人健康、正常,頭腦清楚、平衡,所以平常就是完美,再多得就是紅利,暴利了。
馬愛蕪著急地說:完了,我進誤區了,我已經在想孩子將來成名成家了。這不跟我父母一樣嗎?
華扶著她的肩膀說:別急,別急,姐你可要hold住啊。
廚房裏骨頭湯燒開了,撲出來,馬愛蕪叫:湯,那湯出來了。
華殺進廚房搶救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