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下班之後,馬敬忠也過來了,見著馬春福有些心虛地說:叔,您這大半天幹嘛去了?讓一家人擔心的。您以後出去叫上我,反正我上班也沒什麽事,請個假什麽的都容易。
馬春福敷衍地點頭微笑,隻管說好。馬敬忠又說:那護照吧,得鄉裏出證明,到省裏的公安局去辦。玉蓮是吳國英的親戚,我在那兒還真不認識人,我看要快還是得打點。別看人家是鄉下,腐敗起來比咱們京城還厲害。因為機會不多呀,來一個就宰得死死的。我看至少得準備個三五千,您看是不是明天就籌備這個?
馬春福淡定地說:護照我不急了,先擱一擱吧。
馬敬忠驚訝地說:那,您什麽時候需要,再打招呼。
說完告辭,馬敬業送出門,兩人一邊走一邊說:叔這是怎麽了?今天出去一趟,回來就跟咱們陌生了似的。
肯定是又有什麽別的主意了,要麽就是碰上什麽人,老爺子另有靠山了。
那還得了,我們才是他的親戚啊,他能靠什麽別人?
馬敬忠咬牙恨道:指不定讓人騙了。像老爺子這模樣這口音,一看就知道是國外回來的。拿著老頭當活寶,到時候騙個人財兩空才他媽的活該呢,放著家裏幾個人不相信。
馬敬業做高明狀:你說的不對,叔要是讓人騙了,我們就人財兩空了。
馬敬忠瞟他一眼:今後別讓他亂跑了,出去就跟著。
馬敬業為難地:我們都得上班呢。
馬敬忠不耐煩地:是騙是哄,隨你使什麽招,反正我們得保住老爺子。
馬敬忠騎上摩托走了,馬敬業歎氣搖頭。
剛過了兩天,馬家兩兄弟被馬春福告知,帶上全家去一個高檔餐廳吃飯。兩家人滿腹猜疑來到餐廳,隻見包房裏貼了紅雙喜,一個攝影師見他們進來馬上不停地拍照片。更讓人大跌眼鏡的是玉蓮盛裝坐在了馬春福的旁邊,隻見她似喜似愁,低頭垂目,不敢與她的親戚們對視。吳國英不由的向前一步:玉蓮,你這是……
馬春福馬上擺手製止她:我來給你們解釋,請大家坐,坐,坐。
都坐好以後,馬春福站起來說:今天請你們來,舉行一個小小的慶典。我和玉蓮已經領證結婚,在這裏辦一桌喜酒,稍事慶祝,感謝大家光臨。
一片死寂之後,馬敬業開口:叔,這樣不太合適吧。
吳國英板著臉說:玉蓮,你辜負了我一片好心。
馬愛蕪笑道:玉蓮,我祝賀你,叔公是好人。
馬敬業吳國英一起吼道:你閉嘴,這裏沒有你說話的資格。
於是真垂著眼皮說:叔這麽做,叫晚輩不知道說什麽好,我說您晚節不保吧,您會生氣;不說吧,我又憋得慌。您這樣做,實在讓晚輩寒心。
馬春福傷感地說:還有嗎?敬忠你還沒有說話呢。
馬敬忠歎口氣:叔這一向不知道有什麽籌劃,一直也不和侄子們溝通,把我們當外人。今天做到這個份上,我還有什麽可說的?
攝影師等了半天等不到一張合適的鏡頭,就問:您還打算拍照嗎?
沒等馬春福說話,馬敬忠就說:我知道,這些照片都是給大使館簽證用的,我們不配合,叔你也沒轍。
吳國英說:我反正是笑不出來的。
馬敬業也說:我都想哭了。叔啊,我一直尊重您,我自己沒了父母,把您當父親。可今天,您做出這種事,叫我情何以堪。
馬春福蒼老而又沙啞地說:我做了哪種事,什麽事,讓你們說出這些話來?不就是結婚嗎?我老了,需要人照顧,玉蓮也需要一個機會改變她自己的命運,有何不妥?
攝影師呆得無聊,走進走出。眾人無話可答,良久,馬敬業說:這事兒,讓親戚們說起來就是不好聽。
吳國英沉重地說:我做媳婦的,把侄媳婦介紹過來當保姆,結果成了這樣,叫我回家怎麽交代?
馬春福苦笑一聲:玉蓮去廣東做按摩,你們覺得沒什麽,名正言順嫁給我倒不好交代了,這作何解?
馬敬忠:叔您看著辦吧,反正晚輩們的意思您都聽見了,都不能認同您的做法。您要是還在乎這點親情,就不會跟我們的意見對著幹。
馬春福老淚縱橫:我一生漂泊冷落,晚年沒有個親人,能有玉蓮照料,死得其所,玉蓮是好女人。
於是真站起來:叔說自己沒有個親人,那就是不認我們,反倒認了玉蓮。那我們還呆在這裏幹什麽,礙了別人的好事。敬忠、曉宏,咱們走吧。
馬敬業也站起來對玉蓮說:我們也走了,回家,玉蓮,跟你姑回去。
玉蓮抬起頭來熱淚滿腮:叔公雇了我,我是叔公的保姆,我要伺候他。
吳國英冷笑道:你到底是忠仆還是小妾啊?馬愛蕪你先回家吧,再看下去就有點兒童不宜了。
馬愛蕪坐著沒動,馬曉宏拉了她一把,兩人別扭了一會兒才一起走了。馬敬業在一旁毫無作用地說:聽見沒有,你媽要你回去呢。
於是真一邊往外走一邊說:走了走了,這種戲,我看過多少出了,不看了。
馬敬忠走到馬春福身邊:要麽,叔,我送您回去?
吳國英說:不勞大駕,我們一家打個的就和叔一起回去了。
馬春福突然一拍桌子說:走,都走。我不用你們管,我的主意已定。
他堅定的眼神讓眾人無話,玉蓮挽著他的胳膊不離不棄。吳國英手裏玩弄著一張餐巾紙說:天色不早了,叔還是跟我們回去吧。大黑天的,可怎麽辦呢?
馬春福說:今天是我和玉蓮新婚,我們打算住酒店,就在樓上。
馬敬業:既然這樣,那就讓叔自便吧,我們先回去。
人都走了,隻剩下馬春福和玉蓮手拉手坐在餐桌前。攝影師過來問:老先生,還拍嗎?
馬春福掏出一卷現金遞給他無力地說:不拍了,謝謝你。
攝影師數了數錢,高興地告辭而去。餐館領班又上來問:老先生,該上菜了吧。
馬春福說:不用上了,我跟你結賬。哦,給我們兩個最好的菜吧,玉蓮你最喜歡吃哪一個?
馬家四口人走到外麵,馬敬業說:多虧了我,從中斡旋,才沒有翻臉。真的跟老爺子翻臉有咱們什麽好處?
於是真尖刻地說:哼,老爺子跟小保姆結婚去了美國,也沒咱們什麽好處了。
馬敬忠停下腳步:咱們不能讓老爺子就這樣胡鬧下去,我們要讓他回家。
吳國英說:叔不是你兒子,你不能強迫,更不能打罵。你想怎麽樣?今晚,就算了吧。
說完,吳國英扭身往公車站走去,馬敬業去自行車棚。馬敬忠和於是真跨上了摩托車。
馬春福和玉蓮吃完飯,打的來到裘家,開門的裘愛國十分驚訝,馬上又非常熱情地歡迎了他們。一番客套之後,馬春福直截了當地說:小裘,護照的事有眉目了嗎?
正好有個同事在河北省公安局有朋友,答應幫忙。如果按正常程序,三個星期應該拿到護照。
那,需要多少錢打點呢?
打點?哦,不用錢,隻有護照工本費大概一百多塊,取護照的時候再付。
是這樣,國內的事我真搞不懂,看來因人而異。
李婉茹說:愛國朋友多,都買他的帳,所以很少需要打點。
馬春福:能在北京這麽大的地方遇上小裘,真是老朽三生有幸啊。不瞞你們說,今天我和玉蓮辦了婚酒。
裘愛國和李婉茹互相看看,一起說:祝賀你們。
馬春福歎氣道:可是被兩個侄子攪了局。知道我辦酒席的目的是為了拍照片應付大使館,他們不合作,我也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辦。
李婉茹問:您的侄子為什麽要攪局?
馬春福苦笑:他們隻說我做得不合適,不應該做這種事。大概是不想說得太難聽,比如像死老頭子娶一個孫輩的媳婦之類的話。
裘愛國泡好了茶,切了水果,坐下問:老先生您自己怎麽打算呢?
我的打算是把玉蓮這個最貼心的護理留在身邊。這裏麵當然有我自私的成分,我需要她的照顧,而且我相信她。作為回報,我為她辦美國居留,最主要的,是把她的兒子帶去美國。
裘愛國轉向玉蓮:那,玉蓮,你同意馬先生的安排嗎?
玉蓮慌張地點頭,自卑地微笑。
李婉茹說:你給個話吧,同意還是不同意,我們愛國辦事可認真了,講原則。
玉蓮方才輕輕地說:同意。
裘愛國向她點頭微笑,然後轉向馬春福說:護照辦好之後,我幫您辦簽證。上次看您拿了不少表格,不妨現在就開始準備,公證先辦了,要求細則好好讀了,遞交的時候一點不缺,多好。
馬春福說:要求我粗略看了一遍。婚姻關係的描述問得很細,需要很多輔助材料證明婚姻的純正。可惜今天婚禮照片沒照成。
裘愛國沉思片刻:這個,我們得好好聊聊,根據要求來一點一點拚細節,把這份材料做得讓人心服口服。您說我寫,怎麽樣?
馬春福動情地看著裘愛國:我怎麽就認識了你呢?真是蒼天有眼,憐惜我這個孤老頭子。你是不是把街上遇見的孤老頭子都撿回家了呢?
李婉茹笑道:大概是這麽回事。愛國對人沒戒心,時不時帶回一個需要幫助的人,不管認識不認識。所以他朋友遍天下,人家回報他也沒條件。
裘愛國笑道:我沒那麽大能耐,隻是心軟。今晚在我們這兒吃飯,晚上還回侄子那兒去嗎?
不回了,我和玉蓮訂了酒店房間,也出來躲躲風頭,氣還沒消呢。
也好,明天星期天,我在家,您可以隨時來找我。
停頓了一下,馬春福有些為難地啟齒道:你也是我孩子輩的人,你覺得我這麽做是不是隻顧自己不顧家族了呢?
裘愛國:老人家,從我所知道的,您已經對家人許下諾言,送一個人全自費出去留學,親生父母也不過如此了。何況您自己也不算寬裕。您幹了一輩子,晚年為自己著想天經地義,再幫襯一下玉蓮,三全齊美,我實在想不出更完美的安排。
馬春福:他們要是完全相信我,而且沒有貪欲,又怎麽會鬧成這個樣子呢?也許留學的許諾已經不能滿足他們的欲望了,還想要更多。人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