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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式父母 12

(2011-03-25 14:52:03) 下一個


十二 離婚還是不離婚


 


馬敬業邀請吳國英到小花園坐一坐,幾對學生情侶也在那裏。


馬敬業說:我們離婚吧。


吳國英爽快地說:可以啊。


馬敬業愣了一下,不知道下一步該說什麽,吳國英的應對跟他自己反複演練的對話完全不配合,這個女人真是恩斷義絕。吳國英好像已經盤算好了,跟馬敬業掰活道:我和女兒住現在的地方,遷到兩房一廳也行。你問院裏再要一套,要不到,先住單身宿舍,請老張照顧一下老同事,年底應該有房子出來。


這個麽,馬敬業沉吟起來:恐怕不行。三房一廳不可能給兩個人住,單身宿舍我怎麽可以去住?


那你說怎麽辦?


你的脾氣應該改一改。


吳國英冷笑一聲,沒言語。她把頭轉向另一邊,偏偏看見幾對年輕的情侶。


你原來不是這個樣子的。馬敬業開始諂媚。


是啊,你把我改變了。


怎麽這麽說,我做錯什麽了?


罄竹難書。


你得講明白,我做了什麽改變你。


你給我多少錢?


錢?你什麽意思?


馬敬業,你給我錢請我講,我都不會講。我跟你的這一輩子已經夠慘,還要我回憶一遍講述一遍?你做夢吧。離婚,沒問題,把條件談清楚,我們今天就離。其實早就名存實亡了,你陽痿這麽多年我沒抱怨,因為我根本就不想。過日子唄。誰知道女兒又是這樣,叫人連日子都過不成。我早死心了,隻想等愛蕪嫁個好男人,別跟她媽一樣,我就能閉眼了。


真沒想到你這麽絕。


沒想到的事多著呢,你能想到的事又有幾件?好,離婚,是你提出來的,我早等著這一天呢。既然提出來了,條件肯定已經擬好,拿出來看看吧。


我隻有傷透了的心,別的什麽也沒有。馬敬業低著頭說。


吳國英樂了:還跟我來這一套。要離婚也是作秀,對吧,拿離婚當談戀愛的引子。沒時間陪你,對不起,我還得洗衣服呢。


說著,她站起來走了。


馬敬業這廂獨坐,悲戚一陣子之後,發狠自語道:你不仁,也別怪我不義。


 


接下來的幾周時間,馬敬業進入沉默期:回家的時間更晚,回家就坐在自己房間裏看書,買了零食一邊看一邊吃;拒絕任何家務,吃飯的時候照樣厚著臉皮來吃,什麽話也不說,卻吃得呲牙咧嘴,有聲有色;馬愛蕪負責打的開水被他用去多半,母女倆常常要再燒水才能滿足一天的需求。


 


吳國英堅忍地不置一詞,馬愛蕪早已習慣父母的冷戰,更加懶得參與評論,隻是看著馬敬業的眼神越發隻有蔑視。她不知道這冷戰對她的傷害有多大,隻知道常常因此而懷揣夢想,想一個男人寬厚堅強,對她疼愛有加,哪怕隻是一個溫暖的擁抱,也令想象擁抱的馬愛蕪熱淚橫流。她已經開始自慰,配合自慰的想象往往是這個麵容模糊的男人非常勤快地做飯,打開水,將馬愛蕪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坐著。這個坐大腿的形象來源於馬愛蕪的一個小學同學,幾年前,在這位同學家時,同學的爸爸竟然當眾將女兒抱到腿上,非常親昵地一起看電視。馬愛蕪當時震撼得不行,那樣子簡直太性感了。她幾乎不敢再看那位父親,怕自己會愛上他。她在多年沒有與人有任何身體接觸的情況下,通過自慰和達到高潮後自我的擁抱來滿足身體對愛的渴望。


 


有一天馬敬業上樓,馬愛蕪正出門,踩在樓梯口上。馬敬業一抬頭,看見馬愛蕪的肚子,胸,最後是頭。馬愛蕪迷惘地看著他,冷戰中的馬敬業沒理她,母女一個陣線的,馬敬業自己掏鑰匙去開門。馬愛蕪站了好一陣,直到門在她麵前關上才往下走,剛才那個溜進自己家門的矮胖男人多陌生啊,怎麽也無法跟父親二字聯係起來。


 


長周末的來臨使馬敬業躍躍欲試,他有了個計劃。他想起當年鄉下有個姑娘本來是許配給他的,因為他上了大學遠走高飛,兩邊家長又都相繼過世,再沒人提起這樁婚事。聽說那姑娘一直沒有結婚,讀了中專文憑,在鎮上工作。關於她始終未婚一事,馬敬業感覺特別溫暖,還有人為他終身殉情,可喜可歎。


 


因為和家鄉長久失去聯係,馬敬業無法用電話查詢那個姑娘的具體地址,他決定親身探險,走一趟去尋找她。這個計劃使他興奮,幾乎徹夜難眠。幾個星期的拒絕合作和冷戰,使得吳國英扛起所有的活,連水龍頭壞了都自己換,她在為真正的離婚做準備。


 


周末剛剛開始的清晨,馬敬業悄然離開了家。他顛簸在公共汽車和長途汽車上,從省會城市來到他的家鄉。因為父母早已過世,他和家鄉的親戚幾乎沒有往來,使得他的尋找沒有那麽容易。畢竟他在這裏長大,還記得幾位老人的名字,他心裏揣著這幾個名字準備打聽。


 


下了長途車,等到故鄉撲麵而來時,馬敬業禁不住熱淚盈眶,他頓然發現自己孑然一身,孤苦伶仃,真是赤條條來去無牽掛。他的童年和少年在這裏度過,老實巴交的父親和體弱多病的母親,在山清水秀之間把他 一個獨子拉扯大。平凡人的孩子都是拉扯大的,心無餘力,疲憊不堪,胡亂之中盼望孩子快快長大,好自己從一團亂麻般的生活中解脫。


 


馬愛蕪不想了解她的父親,誰也不在乎馬敬業長大的地方和他濃濃的回憶。他來到父母的墳前,草長得老高,多年無人打理。馬敬業灑淚跪拜,跪得十分虔誠。他潸然淚下,不知道馬愛蕪今生是否也會緬懷父親,哪怕隻有一生中的幾個時刻。哭得疲倦了,馬敬業起來到村裏走走,順路打聽那幾位老人的名字,結果隻有一位還活著。及至見到,老人言語不清,聊不到幾句馬敬業就隻好出來,倒是老人的兒子還記得那姑娘,告訴他一個大概的方向。幾經周折,總算打聽到她的住址。即使緊趕慢趕,到她家的時候也已經天黑。


 


非常舊的單元樓裏,過道上堆的滿滿的都是各家私有財產,用破席子蓋著。燈要麽極肮髒昏暗,要麽壞掉。總算站在門口的時候,馬敬業幾乎喪失了敲門的勇氣,會怎麽樣呢?以前兩個人見過麵,年紀都小,不怎麽熟,也沒什麽印象。如今這麽生刺刺地找上門來,黑燈瞎火的,人家單身女人一個,多別扭呀。馬敬業橫了橫心,非要見一麵不可。先小聲敲門,好像怕鄰居聽到,沒人應;更大聲點,再沒人應,再大聲點。明明開著燈,有人影。馬敬業開始呼喚她的名字:巧玲,我是馬敬業,開門啊。


音量也是不斷加大,如此折騰了近二十分鍾,馬敬業渾身都冒汗了,巧玲才搭腔:敬業大哥,你這是何苦來,都年過半百了你還來找我。大黑天的,我不接待你,你在外麵凍得慌;我接待你,這算怎麽回事?你是成了家的人,我做老姑娘也不是為了你,我喜歡。我勸你還是回去吧,再晚就沒車了。


 


一個門外,一個門裏,巧玲說話聲音不大,馬敬業聽得真切。人家說得字字在理,馬敬業垂頭自省一番,本來就疲倦,越發沒了精神,結果沒說一句話就踱了出去,害得巧玲貼門縫聽了半天。是夜胡亂找了附近一家招待所睡下,第二天馬敬業就大敗而還。


 


上樓時正碰上吳國英一步一步地挪煤氣罐,馬敬業趕快上去扛起來就走。這就是婚姻了,愛情已死,甚至床底已滅,男女分工合作、聯合經營生存的精神和勞動不能死。行動說明一切,馬敬業在後來的一段時間盡量做男人,來取得內心的安寧。盡管吳國英不說什麽,神色和藹許多。馬敬業像是母親麵前的小男孩,因為吳國英的沉默而不知所措,又因為她的一絲微笑而得到首肯。馬敬業討好的態度使全家溫和地過了數月。隻要吳國英的情緒不差,溫和是有可能的,她甚至在周末給家人做了幾道可口的菜肴。


 


馬愛蕪休了一年學,開春的時候蹲了一班,繼續初二的內容。年紀最大,個子也最高,自卑得這個本來姣好的女孩駝了背,弓了腰,因為自己太高而更加羞於突出。


 


就在這時,家鄉傳來噩耗,表哥被當地流氓活活打死,屍體在田頭放了幾天沒人敢理,他老婆求鄉鄰求到跪下才有人幫著收了屍。吳國英跟幾個哥哥商量要告,一個哥哥說那流氓就是村長的侄兒,胡作非為這麽多年沒人管得了,怎麽告?


這是人命關天的案啊。吳國英真的心痛。


草民的命賤,關不到天的。哥哥們不過中年,卻個個蒼老無神。


那孩子呢?吳國英垂淚問道。


給他外婆看著。他媽一直在廣東打工,這回出了事才回來,就不去了吧。


孤兒寡母的,怎麽辦?


孩子好辦,我們都可以看著。你給他媽在城裏找個事,孩子的將來比他爸好就值了。


吳國英垂頭不語,半天才說好。


 


就這麽,月蓮來到了城裏。吳國英問她在廣東打工時做的什麽,她說洗頭和按摩。吳國英不由得上下再打量她一遍,發現月蓮雖然黝黑矮小,卻身材勻稱,胸部豐滿,麵容也姣好,又總是謙卑甜美地微笑。


 


就在吳國英胡思亂想操心給月蓮找什麽工作的時間裏,月蓮在馬愛蕪的房間裏晚上搭個鋪早上就拿起來,白天忙前忙後給一家人做飯、打掃,晚上還找了針線活來做,勤快得感人。月蓮尤其敬愛馬敬業,這麽有學問有風度的男人,還對女人這麽好,月蓮衷心地尊敬他。當月蓮給馬敬業遞茶的時候,眼神純淨而且虔誠,隻見她雙足並攏,雙膝微曲,雙手捧杯,頭低著,輕聲細語地說:姑爹喝茶。


馬敬業看著這一情景,腦子裏亂亂的,既有“舉案齊眉”又有“紅袖添香”。吳國英從來沒有為他泡過茶,遞一碗飯給他都氣勢洶洶,摔在他麵前,眼神裏沒有尊敬,隻有鄙視。吳國英的個子跟馬敬業一樣高,看他總是斜視,盛氣淩人。找老婆找個高學曆的,年輕時是圓了夢,有比翼雙飛的美好,工資也不錯。一旦進入家庭的實際操作才發現倆人的不足都在一處,誰也不想幹家務,憑什麽我幹家務的念頭倆人都有,誰也不服誰。月蓮的順從和敬仰向馬敬業展現了另一種活法,簡直大大的美好。他極有風度地接過茶,請月蓮坐下。月蓮就坐在他對麵,像個新媳婦。馬敬業極誠懇地問她父母家庭以及在廣東打工的情況,月蓮一一回答。馬敬業最後微笑著一揮手說:我從來不會看不起女人,就因為她身處下層,為生計,為家庭而出賣自己的身體,相反,我很敬佩這樣的女人,她的精神是幹淨而且高尚的。


月蓮微笑地望著馬敬業,不置一詞,好像沒有完全聽懂。馬敬業也滿意地看著月蓮,直到月蓮意識到什麽,趕快站起來說要去做飯。


 


後來月蓮就找著馬敬業的衣服縫,一邊說:姑爹這麽大的人物,衣服應該體麵,最起碼要幹淨合體。


馬敬業那些窩窩囊囊的衣服經她一改一縫都整肅起來,多年的汙垢經她手一搓都露出本色,穿在身上別提多清香合體。馬敬業一高興,買起菜來,還頗有些變化。以前吳國英的菜單調之極,為了迎合月蓮的廚藝,馬敬業還買了香料之類。雖然月蓮做的是農家菜,放料隻多一兩樣,不知怎麽搞的,就那麽好吃。吃得一家人都胖了,紅光滿麵的,連馬愛蕪的眼睛裏也多了光彩。


 


吳國英原來找了個服裝店的老板求她收留月蓮,老板嫌她口音太重。這半個月下來,發現月蓮家務做得這麽好,給人當保姆最合適不過,於是月蓮被介紹出去。幾個月之間換了兩戶人家,總算在一家退休老幹部那裏定下來。老幹部收入寬裕,房子也大,身體其實挺硬朗,找人做做瑣碎家務,有時候孫子也來住幾個晚上,混幾頓飯吃。幾個月光景,吳國英聽說月蓮把兒子也接過來在城裏上學了,托老幹部的關係,上的還是區重點小學。真牛掰啊,吳國英點頭概歎。


 


自從月蓮走了,馬敬業似乎一下子頹廢了很多,不再主動買菜,吃飯時沒了滋味也無話可說。吳國英的黃臉婆相令他倒胃。吳國英跟馬愛蕪說:你爸好像失戀了。


馬愛蕪認真的說:他應該跟月蓮那樣的人結婚,他需要一個人照顧他。


吳國英氣一銼,沒好氣的說:他要人照顧,誰不要人照顧?


我真希望你當年嫁給一個初中畢業生,現在靠勞動致富,已經成為大款。馬愛蕪毫不遮掩地說:我也希望自己生活在三毛那樣的人家裏,有錢也有智慧,讀不了書就畫畫,休學,自己到處遊遊蕩蕩,兜裏有錢,背後有父母。到歐洲去讀哲學,最沒用的的東西,一點錢也掙不到,不過沒關係。隻有這樣才能等到長大,等到寫書。三毛要是生在窮人家,早就折磨成神經衰弱了。


吳國英疑惑地問:三毛是生在窮人家啊,他不是個流浪兒嗎?


看你,還自稱知識分子呢,三毛是個現在很紅的作家,台灣人,女的。我們都看她的書。


那種小本,言情,無病呻吟的東西,我哪有功夫看它?


你有功夫幹什麽呀。三口人都過得這麽窩囊,還都機械化了,誰知道你忙什麽呀,還好像誰都欠著你什麽似的。


吳國英急了:嗨,這個家,沒有我你試試看。


沒了你,這地球還照樣轉呢。


別看馬愛蕪學習成績不及格,說話時常能把吳國英嗆著。吳國英此時真的無言以對,哼了一聲,苦笑道:以為我這邊苦熬著是有目的的,搞了半天,自作多情呢。你現在不知道,我希望你將來對自己說,我媽當年的努力沒有白費。


 


點評:


夫妻之道行好了,父母之道才能通暢。男人都是需要女人調教的,調教得好,庸才也能成才。最厲害的老婆,跟最牛逼的母親一樣,別光惦記著恨鐵不成鋼,打殺他的自信幹什麽?栽培他,尋找他的長處,使他受寵若驚,賣力幹活。他不知道他的長處在哪,你知道,你給他指引方向,調動他的積極性,成不成都是你的了。實在不滿意,你可以不嫁他,別嫁了他還埋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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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澀 回複 悄悄話 回複雪花不語的評論:
接受群眾的檢驗
雪花不語 回複 悄悄話 作者出書吧
雪花不語 回複 悄悄話 有道理,看來搞對象也得循田忌賽馬,強的找個弱點的,別兩個都強。
nightrose 回複 悄悄話 真可惜他倆沒離成婚,這樣互相折磨還不如離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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