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青一口咬定我是“反革命導演”
文化大革命開始我還平安無事。為什麽我“落伍”了呢?後來才知道,原來我是“樣板電影”《南海長城》的導演,江青是該片的藝術指導,這樣我算和江青那裏有“熱線”通著,造反派不敢動我。但不打倒我,與我關係密切的編導也不好打倒。於是造反派大造輿論,說我散布江青在上海“怎麽怎麽”。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這可捅到了江青的痛處,她馬上火了。江青最怕別人知道她在20世紀30年代當演員的那些事情。1966年11月28日,中央文化革命小組在人民大會堂召開文藝界文化大革命大會,八一廠有代表參加。謝鏜忠在大會上宣布中央軍委決定,聘請江青為解放軍文化工作顧問。江青在會上發表長篇講話,她咬牙切齒說了一句:“嚴寄洲這個王八蛋……”當時都印有文件,隻是不許我看。文化大革命後我把江青講話弄到手,一萬多字,講我的就這麽一句話。
八一廠造反派在江青罵我的第二天就批鬥了我,我實在是不服氣,鼓起勇氣大喊一聲:“我能不能講話?”主持會議的造反派說:“大家不許吭氣,聽他講。”我一本正經地說:“‘王八蛋’是什麽性質?是敵我矛盾還是人民內部矛盾?”本來亂哄哄的會場嘩地靜下來,批不下去了。造反派頭頭隻好說:“嚴寄洲今天態度很壞,押下去!”確實光一個“王八蛋”不好定罪,造反派向江青匯報,說我對“旗手”如何不恭敬。小報上說江青30年代烏七八糟的東西,都“栽”到我頭上。其實我根本沒說過,那時我對江青還是很尊敬的,第一她是毛主席的夫人,第二我認為她懂文藝。可是江青信以為真,就認定我在說她的壞話。
這裏出現一個問題,江青為什麽要選中我導演的《南海長城》作為“樣板田”呢?拿她自己的話說,“上海電影製片廠不可信,北京電影製片廠、長春電影製片廠也都有30年代的人物。”江青絕對不進上海電影製片廠的門,剛開始我不理解為什麽江青老那麽別扭,後來才明白20世紀30年代在上海那一段是江青的一塊大大的“心病”,說穿了是心虛,她對30年代在上海電影界和話劇界的人士又恨又怕,因為這些人摸她的老底。江青同意我出任《南海長城》的導演後,才發現我是上海人,而且30年代正在上海,她的“心病”又犯了。
突然有一天,江青秘書叫我到中南海豐澤園。我第一次去毛主席家很高興,想沒準能見到毛主席。但是江青把我召到豐澤園幾次,我始終沒有見過毛主席。前幾次到豐澤園聽江青談話,都有羅瑞卿(中央軍委秘書長)、劉誌堅、陳亞丁、陳播在場,連從頭到尾討論“又臭又長”的分鏡頭劇本,他們也都要 “陪綁”。可這次很奇怪,隻有我一個人。我問:“怎麽就我一個人?”江青笑笑:“每次大家來,光聽我說,今天想單獨和你談談。”她叫工作人員給我倒一杯茶,好像很隨便:“哎呀,寄洲同誌啊,我先問問你,自從我頭一次見到你,我就總有一個感覺,30年代你不是也在上海嗎?我好像見過你。”我十分肯定地說:“不,我不認識你。”江青問:“你在上海哪個文藝團體呀?”“我不是搞文藝的,我在上海世界書局當練習生。”江青還不放心,又問:“你在上海是哪一年入的黨?”“我在上海不是黨員,在黨的外圍組織,我是1938年到延安後入的黨。”江青這才搞清楚我30年代雖在上海,但並不在文藝圈裏,她一塊石頭算是落了地。江青談了一些《南海長城》的拍攝意見,請我吃了一頓飯,放我走了。
但是江青還是不放心,以後她又把我叫到上海錦江飯店單獨談話。她的秘書用測溫器測定江青最適合的溫度後,江青進來了,說:“我在北京說過,30年代在上海認識你,你說不是,可是我總覺得認識。”我再一次否認:“不,我在上海根本不認識你。”江青點點頭,似乎放心了,轉移了話題:“你今年多大了?”“49歲。”“噢,我還比你大三歲。你現在一個月多少薪金?”“170多塊。”“噢, 我比你還多30多塊。每個月夠用嗎?”“夠了,我愛人是剪輯師,她也有薪金。”“身體怎麽樣?”“很好,有時有些偏頭痛。”“呀,那得治,柴秘書,你看上海哪個醫院好,讓嚴寄洲去看看病。”我說:“不必了,等拍完片子再說吧。”就是這一段談話也成了我的罪證,說影射江青對我進行私人拉攏。
其實30年代我從小報上就知道江青,但我從來沒有講過。江青在《狼山喋血記》裏演女主角,夠不上三流演員,說她三流演員還抬舉她了。記得我籌拍郭沫若編劇的電影《鄭成功》時,於立群(郭沫若夫人)問:“這個戲有我的角色沒有?”於立群很漂亮,30年代是明月歌舞團的演員,拍過電影《王老五》。當時她演女一號,江青演女二號。上海女演員太多,江青頂多算四五流的演員,也不漂亮,當時我對她印象不深。我到延安後,就聽說了江青和毛澤東結了婚,當時反對的聲音很多,可我從來沒說過她的壞話。至於後來我的藝術探討變成反革命言行,甚至江青請我吃的一頓飯,在文化大革命中都成了我的“罪狀”,我“賴”不掉。
江青在大會上罵我後一兩個月,她在人民大會堂又一次接見文藝口造反派,做了一兩個小時的報告。她讓造反派不要受我的欺騙,說八一廠那個反革命導演嚴寄洲態度很惡劣。還說她在病中,指示我一次,我反對一次,這個反革命分子整整折騰我剝削我三個月。這還不夠,江青又補充了一句:“他沒有什麽了不起,舊社會他在上海就是個畫廣告的,他當導演是膠片堆起來的。”這一下壞了,江青紅口白牙給我定了性。說我“王八蛋”我不是,說我“反革命”我就沒有了辦法。幹柴澆汽油,造反派馬上把我揪出來“火燒”。批鬥會一個接一個,現在看,“罪行”都非常可笑,可在當時卻是罄竹難書。
從此,我因《南海長城》也榮幸加入了“黑幫”的行列。
江青的“樣板電影”《南海長城》
《南海長城》是我導演的所有影片中最傷心的一部影片,而且還半途而廢。這一年我正好年過半百。
1963年,趙寰(廣州軍區戰士話劇團創作組組長,電影《董存瑞》編劇之一)創作了多幕話劇《南海長城》,公演後轟動全國。劇情主要是1962年國慶節前,大南港民兵連長區英才率民兵抓到化裝的特務,得到敵人的登陸計劃,經過鬥智鬥勇,終於全殲敵人。
1964年春,羅瑞卿指示總政治部文化部調《南海長城》攝製組進京演出。八一廠決定把《南海長城》搬上銀幕,總政治部文化部請江青作藝術顧問。江青從1963年2月起就長住上海,對外稱“客人”。在張春橋(上海市文教書記、市委宣傳部長)的陪同下,她觀看了許多地方戲和話劇,並將滬劇《紅燈記》和《蘆蕩火種》分別推薦給中國京劇院和北京京劇一團改編為現代京劇。1964年6月,全國京劇現代戲觀摩演出大會在北京召開,江青由此走紅,以“旗手”名義登上政治舞台。
6月19日下午,毛澤東在人民大會堂福建廳主持政治局常委會議,對《人民日報》提出批評,說1961年宣傳“有鬼無害”論,事後沒有對這件事作過交代。1962年八屆十中全會後,全黨都在抓階級鬥爭,但《人民日報》一直沒有批判“有鬼無害”論。當晚,毛澤東和江青觀看廣州軍區戰士話劇團演出的話劇《南海長城》。
八一廠準備把《南海長城》改編成電影,江青在中南海豐澤園和有關人員談了修改意見,要求八一廠把《南海長城》列入她的“樣板電影”。江青說:“我要抓文藝了。現在全國電影廠,像北影、上影、長影都是修正主義的,我攻來攻去攻不動,隻有依靠解放軍了。”
8月初,江青到海南島療養。這時可能初步內定由我擔任導演了,江青在三亞大東海招待所調看了我導演的大部分影片,有的影片甚至看了兩三遍。她認為我雖然還達不到一些老導演的藝術水平,但還可以用。江青返回北京後,在中南海豐澤園召見了我和我的幾位領導,談了對中國電影的一些看法,以及她對拍攝《南海長城》的一些設想。
1965年2月,《南海長城》攝製組成立。要是按我的拍片進度,《南海長城》會很快拍完,拍完也會很不錯。但是,我隻拍了外景,就讓江青給“折騰”黃了。這位“旗手同誌”也確實關心《南海長城》的拍攝,一年中我被她“教誨”了20多次。
我專程到廣州,觀看了話劇《南海長城》,並與編劇趙寰一起下部隊體驗生活。我回到北京後,趙寰專門從廣州到北京,把江青對話劇《南海長城》的意見交給廠長陳播,並傳達江青指示:“同意八一廠把《南海長城》改編成電影。劇本由你們去改,請嚴寄洲多多費心吧。”八九天後,江青打電話找陳播,說電影劇本看過了,叫他找一些人到她那裏談。
1965年7月19日,總政治部文化部副部長陳亞丁帶領我們《南海長城》的主創人員來到中南海豐澤園。江青喋喋不休講了很長時間,最後她交代,這次會議的記錄她要看。
江青看過記錄稿後,把陳播找去,說這個記錄裏有很多內容不是她的意思。從對話到情節的調整,改動了百餘處之多。江青對記錄稿總算滿意了,她還要再開會討論《南海長城》。這一次,不僅總政治部的頭頭來了,羅瑞卿也來了,每個人都拿著厚厚的分鏡頭劇本。會開到半截,江青到臥室吃藥去了。羅瑞卿叫起來:“嚴寄洲啊,你這個劇本我看也看不懂,是怎麽回事嘛?”我說:“這是導演劇本,推拉搖移技術用語一大堆,你當然不懂。”顯然羅瑞卿對“陪綁”深感不滿。臨走,羅瑞卿握著江青的手說:“江青同誌,謝謝你直接關心部隊的文藝工作,不光是電影還有話劇,我們是很感動的。但是你身體不太好,一些具體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我告訴陳播,你說的我們一定很好落實。”江青聽後氣壞了。
我在《南海長城》文學劇本的基礎上,根據江青的意見,很快寫出分鏡頭劇本,交給廠長陳播,請他轉給江青審查。陳播與江青打過交道,了解江青這人很難相處,他說:“你要找我辦,我就直接送總政治部,不能直接給江青。我認識她,她也知道我,但我們彼此沒有工作來往。”我說:“你直接送就完了,還要什麽手續,我這裏急著開拍。”陳播說:“那也得由總政治部轉交。”我說:“算了,我寄給江青。”我哪裏知道,背靠江青這棵“大樹”,我的麻煩甚至災難從此源源不斷了。
演員試片,用的國產愛克法膠片,色彩偏濃,拍出來有些失真。江青不滿意,要求換成美國伊斯曼膠片。因為要外匯,八一廠一年隻能上兩部伊斯曼膠片的影片,我還沒有輪到。我對江青說:“那你得跟廠裏講,我沒有辦法。”第二天,羅瑞卿打電話,叫陳播和我到他那裏去一趟,羅瑞卿說:“怎麽回事嘛?江青打電話,膠片又怎麽了?”我說:“膠片要到美國買。”“要多少?”“一萬米。”“多少錢一米?”“一美元。”羅瑞卿說:“那好辦,我跟總後勤部說。”陳播說:“不用了,八一廠拍音樂舞蹈史詩《東方紅》,周總理那裏特批,買了很多膠片,勻一點足夠。”羅瑞卿說:“今後有事,不要找江青,直接跟我講。江青同誌嘛,文藝是懂的,在毛主席身邊,水平很高,她的話你一定要好好的聽。當然,不對也可以不聽。”文化大革命中這成了羅瑞卿反對江青的一條罪證。
1966年2月,江青在上海指示:“《南海長城》要當作試驗田,要總結自己的一套經驗。”她要求我們再下去生活一下,並在下去生活前,回廠先把嚴寄洲的影片看一遍,進行討論,總結一下過去的經驗教訓。確實江青在文化大革命前拚命拉我,對我很好。人家都說,你跟江青同誌一塊工作真幸福。我也以為要多幸福有多幸福呢,實在不知從此卻害慘了我。在上海發生的極平常的事,文化大革命中都上了綱上了線,都成了我的“滔天罪行”;《人民日報》《解放軍報》也發表批判文章;反革命導演、修正主義分子、階級異己分子、黑線人物、賀龍黑爪牙等一大堆帽子都扣到了我的頭上,揪鬥、關押、毒打、勞改持續十年之久。這期間,我的老母親生活無著,含冤離世,妻子發配到山西勞動,尚未成年的兒子發配到雲南邊疆“改造”,真正是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但實事求是地說,在我開始和江青的接觸中,我並不認為江青是壞蛋。我覺得她懂文藝,懂電影,又在毛主席身邊,我非常尊重她。她對《南海長城》提出的批評,有些我不同意,我天真地認為這是藝術探討,當然爭論到最後還是我服從。文化大革命中我的言行都成了反江青的過硬材料。造反派批判我:“你這人扶不上牆,江青對你這麽好,你還老和她唱對台戲。”不是我反對她,實在是江青太難伺候。看樣片出來,汽車離台階有幾步,江青說“你要累死我”;汽車近了,又說“你要壓死我”。看片的小放映間,熱得不行,江青卻怕風,不讓開電扇,連說“不要開了,不要開了”。電影放到一半,她出汗了,忙著吃藥、換衣服。我們陪她看電影,簡直就是陪綁。樣板戲《智取威虎山》,我一連看了十幾遍,煩都煩死了。光看也行,江青老問,東一句西一句,也不著邊際。所以燈一暗,我馬上躲到遠處,江青發現了,說:“你怎麽跑那麽遠?”我說:“我眼睛不好。”如果僅僅是這些事,還好應付。江青對攝製組瞎指揮,她隨便一說,就要立竿見影,我們特別難辦。真是所謂的伴君如伴虎,一句話,跟著江青沒法拍電影。
被迫對江青的瞎指揮“陽奉陰違”
1965年7月,《南海長城》攝製組全體演員及部分工作人員到廣東汕頭的漁村體驗生活。攝影師是我拍攝《哥倆好》和《野火春風鬥古城》等影片的老搭檔曹靜雲和張冬涼,曹靜雲50年代在香港就是很不錯的攝影師,江青不了解,卻偏要調北京電影製片廠拍過《早春二月》的李文化來當攝影師。此時李文化正在拍《煤店新工人》。江青一句話,就是“聖旨”。通過文化部電影局,田方(北京電影製片廠副廠長)立即把李文化從拍攝現場撤下來,到八一廠報到。李文化十分緊張,不知道這麽緊急叫他幹什麽。他拍攝的《早春二月》作為大毒草被批判一年多了,雖然攝影師不用承擔主要責任,但也是驚弓之鳥。我叫他先看看劇本,幾天後,我帶李文化到中南海。江青說:“你就是李文化?我看你拍的《早春二月》拍得好,從攝影角度來講真不錯,但你那是為資產階級服務,現在我要你來為無產階級服務,怎麽樣?”李文化連連說:“好好。”
在籌建攝製組時,無論白天黑夜,江青一個電話,我就得坐車到中南海報到。江青打電話幾乎全是深更半夜,那時我家裏沒有電話,她的電話打到住在我前排的管理科長劉誌超家,然後由他來叫我接電話,我必須跑步而至。而江青幾乎天天有事,又全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你覺得安排好了吧,江青又來了事。1966年初,江青在上海對陳亞丁說:“我看《海鷹》後半部算是我們的東西。”隔一陣,江青叫我到中南海,說:“你拍的那部《海鷹》,我在海南看的是舊拷貝,顏色都褪光了。昨天我又調新拷貝來看了一遍,哎呀,拍得不錯嘛,構圖色彩都不錯,攝影師叫什麽?”我說:“叫蔡繼渭。”江青說:“那就把李文化換下來,用他攝影。”我說:“江青同誌,李文化已經商借過來好幾個月了,他現在到南海體驗生活去了。戲還沒拍,就換下來怕不好。”江青想了想說:“算了,那就不換了。”
在北京籌備完畢,劇組的各類人員也都基本落實了,劇本修改也到了尾聲。有一天半夜,不知江青哪根神經興奮了,打電話找我。江青說:“我跟你說,我們無產階級的彩色片,要用無產階級的色彩,不能用資產階級少爺小姐的那種顏色。讓演員出去曬太陽,要曬黑,才有一個漁民的樣子。”江青指示當然要堅決執行,我跟化妝師一說,化妝師堅決反對:“天這麽熱,皮膚曬爆了怎麽辦?那大花臉怎麽化妝?黑一點還不好辦,完全可以通過打底彩解決。”第二天下午,江青又來電話:“曬太陽了沒有?”我說:“正在散步,馬上就曬。”我想江青指示誰敢違抗?叫演員在外麵轉轉也就算曬太陽了。這樣才把江青“糊弄”過去了。文化大革命中廠裏造反派知道底細,這件事成了我“陽奉陰違”的罪證。
江青最會雞蛋裏挑出骨頭。影片中有一個外號叫“大光燈”的女特務,勾引民兵靚仔。我想既然叫“美人計”,那就應當挑選既漂亮又妖冶的演員。江青看了大發雷霆:“女特務這麽漂亮,這是階級感情問題!”
劇中的服裝有點特殊,隻有廣東有,是生活在船上的“疍家”漁民。“疍家”男的衣服與漢人一樣,女的衣服上要補兩塊,表示很窮。有人提出“疍家”漁民的服裝、頭飾以及風俗習慣都是封建迷信落後的,不能代表海防民兵的典型。我覺得這個意見是好的,但考慮到這個劇本已經被江青肯定,而且明確指示要按照毛主席看的那一次話劇演出為準。如果按照這些意見改,那麽這個劇本就根本不成立了,我覺得我沒有權利作這樣的大修改。
《南海長城》劇本討論時,我不止一次說:“我們修改劇本,不能像其他一些電影、戲裏那樣生硬、概念、牽強,不能讓人物在電影裏拿出毛主席著作讀讀,說幾句毛主席的話,這樣不感人,要通過藝術形式表現出來。”而江青則要突出一號人物區英才的英雄氣質,設計區英才在懸崖上搏鬥。她讓演區英才的男主角王心剛咬著匕首跳崖,追捕海匪。我說:“不行,這麽高的懸崖,慣性會把嘴震豁,而且也不合理。”江青生氣了,說:“這是藝術麽,藝術真實不同於生活真實。”我不再反駁,心想這已經超出生活常識的範圍了,決定你說你的,我幹我的。日後這又是一條“陽奉陰違”。
江青有三個莫名其妙的文藝理論,一個是“出綠”,影片要有大片的綠顏色。另一個是“低密度曝光”,這是攝影術語。人在陰影裏,背景是陽光,拍出來確實好看,但不能老這樣拍,老這樣就成“套”了。江青最強調的是“三突出”原則:在所有人物中突出正麵人物,在正麵人物中突出英雄人物,在英雄人物中突出主要英雄人物。按照此原則,《智取威虎山》正麵人物打紅光,一律仰拍;反麵人物打藍綠光,一律俯拍。
江青反複講要突出區英才(《南海長城》中的大南港民兵連長)的高大形象,對情節的安排、人物的調整,全都要以此為中心。我那時並未“深刻領會”江青的“三突出”原則,還認為藝術上的問題可以探討。我導演的《野火春風鬥古城》正紅得發紫,我有點不知“天高地厚”,還想按銀環(中間人物)的路子來安排。話劇《南海長城》中,一號人物區英才蒼白,有些概念化,過於拔高,缺乏人情味。我拍電影,一向追求人情、人性。這樣,我試圖設計區英才妻子阿螺為一號人物,把她血的教訓作為全劇主線,著重描寫她因和平麻痹思想吃了特務的虧,重新拿槍戰鬥的思想轉變過程。這樣可以增強藝術效果,深化主題。
設想是對是錯,完全是藝術範疇的事,而江青則上綱上線,她幾次說:“區英才這個人物在舞台上就不夠高大,這個英雄人物寫不好,那麽這部影片就是失敗了。”“《南海長城》的樣片我看了兩遍,心情很沉重。嚴寄洲同誌,你這是搞中間人物啊?區英才是黨的領導,一號人物,應該堅決突出,怎麽能推到後麵去呢?”“在我們社會主義新中國,我們就是要塑造完美的藝術形象,我三令五申,讓你突出英雄人物,而你卻大搞中間人物。”八一廠造反派批鬥我時說,汕頭漁民不能代表南海漁民的典型,今天我國人民的思想水平已經全麵提高,可是劇本還有阿螺、靚仔這種落後人物,是對“全民皆兵”的歪曲;劇中蔣匪活動,如此明目張膽,好像我們的海防並不鞏固,有損於表現銅牆鐵壁的南海長城。
石曉滿當年很有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