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期 2020.3.7 (接“她也容不下我的姑姑”)
大妹你好!
照片收到。多謝了!
自從爸爸安了起搏器以後,我每次回家,張阿姨都要反反複複地講:“那天要不是我堅持,你爸就沒命了。”爸爸會立即說:“是啊,是啊,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沒有你我活不到今天。”對每一個我在家時來的客人,張阿姨必定要講:“那天要不是我,老李就沒有命了!”爸爸也會即附和上:“那是真的,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沒有她我活不到今天。”李普在美國的女兒也告訴我,張阿姨在他們家也說了好幾次,每次說起,我爸也總要附和:“沒有玉珍我活不到今天。”
爸爸第一次看了我為這本書寫的序言後說:“讓宋曉夢再寫個序吧,讓她最後加一段,寫一寫張阿姨。要說明沒有她,我活不到今天。”我雖然心裏不願意,因為1975年到1979年這一段,張阿姨是不存在的,她與此書沒有任何關係。但是我沒有表示反對,隻是說:“讓我想想,怎樣處理好。”但是當編輯到家裏來談出書具體事宜時,編輯一口否認了讓宋曉夢寫序的做法,認為她不夠分量,還是讓朱正寫序為好。爸爸也就同意了。因此,序言中就沒有出現對張阿姨的好話。我在時,張阿姨並沒有看這本書,因此一直到簽完合同都沒出現任何問題。我爸隻提過一次,張阿姨對忙忙收在《大哉李銳》中的那篇文章很有意見,非常不高興,說:“你這個外孫女眼中隻有外公,沒有我這個外婆啊。”我當時對爸爸說:“孩子哪會想那末多,寫外公自然是想到寫你了。哪裏會想到還要同時說外婆的好話?”爸爸說:“是啊,可是她心眼比較小,想得多。”他自己似乎並沒有對忙忙如何不滿的意思。
在書即將付印之前,我爸突然打電話要求修改題詞,我估計是張阿姨看到這本書了。這個家裏隻有她這麽一個救命恩人,怎麽會突然出現了另外兩個人“沒有她們,我的父親不會活到今天”,她大概非常不能接受和容忍。我爸那樣修改,大概是要告訴張阿姨,安撫她,那些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她們對我的親情都已經過去,現在你是我最親近的人,你是我唯一的救命恩人。但是我爸就沒有想,他這樣做,可不論對親人是否公平,怎可不顧及對他自己帶來的負麵影響?我抄錄編輯給我的回複如下,你就知道了:
“南央你好:雖說長姐比母,姐姐疼弟弟乃人之常情,但綜覽全書.兩位姑姑對李老的愛仍讓我感到震撼!沒有兩位姑姑從精神到物質、堪稱無微不至的關心(甚至可以用’嗬護’),至少李老在磨子潭的日子會更加難熬。從李老寫給兩位姐姐的信中不難看出,那時的姐姐幾乎是他全部的精神支柱(餘者為書,可書也是姐姐寄的,沒有姐姐也就沒有書)。我也估計到李老做如此改動的原因(當然僅僅是猜測,未必準確)。我以為保持扉頁原貌是最好的選擇。”
其實我現在很多情況下主要不是考慮家裏的關係,而更多的是爸爸的名聲。我就聽到張阿姨當著朱正的麵大罵丁東,說他不是好東西,不知道他從我爸的書裏搞了多少錢,一分錢都不給我爸。我當時心裏很緊張,不知朱正會怎麽想。幸虧我爸說了她:“你不要把人講得這麽難聽。人家給我好幾百本書,那也是錢。再說,人家能夠幫助出書就已經很不容易了。”朱正立即附和:“是啊,是啊,那些書也不少錢呢。”再舉一個例子,那個電影《早晨的太陽》裏有對我爸的采訪。我前年回家,張阿姨知道電影出來了,對我說:“那個卡瑪不象話,采訪應該是給錢的。你回去問問她出了電影怎麽不給錢。”我當時說:“我們所有的人都沒有拿錢。在美國作這種電影是不能給錢的。否則會認為是用錢買這些人按製片人的意圖說話,而失去了真實性。這和故事片不一樣。”張阿姨很不高興。我怕她誤認為我把爸爸的那份錢拿了,回到美國告訴卡瑪,請她再去北京,務必到我家向張阿姨解釋一下,所有的被采訪人她都沒有給錢。卡瑪的反應你可想而知。再有我十月份回家,恰遇陳利明給我爸送他寫的那本《胡耀邦傳》,並給了我爸1千元的題寫“胡耀邦傳”四個字的書名費。等陳利明走後,爸爸讓我趕快去叫張阿姨,把錢給了她。她拿過錢,吐著唾沫立即數起來。我當時替爸爸難過得差點沒落淚,終於忍住了。
這是一件非常兩難的事情。像你說的“我們隻要舅舅高興!”,其實是“隻要張阿姨高興。”可是很多時候,這種高興的代價是太大了。人們不是沒想法,隻是不好說罷了。當年我媽那樣鬧,我爸包括公公,所有的人對她一味忍讓,結果呢?!
最後定下來的題詞如下:
“南央你好:剛才和李老通過電話,他同意你的意見。那就這樣定稿吧:親情是水,是陽光,是藍天白雲。謹將此書獻給我的兩位姑姑。——李南央(我加了“謹將”二字,李老同意)”
我寄了一張節日賀卡給你們全家,收到了吧?祝你們全家節日快樂!
小妹 2005.12.14
小妹你好!
來信收到,看完後才明白個中原由,真是的!!真是難為了你,也難為舅舅。我覺得編輯給你的回複非常有道理!一方麵他是外人,旁觀者清!另方麵他是編輯,對此書有定奪編輯的權力,他的感受與意見是非常客觀與正確的,應該盡可能尊重。編輯給你的回複,舅舅看了嗎?編輯說“以為保持扉頁原貌是最好的選擇。”舅舅知道嗎?應該尊重曆史啊!這點舅舅應該清楚的。看來他是大事清楚,家務事上……如果編輯給你的回複舅舅不知道,你要給舅舅看到,並說明尊重曆史,爭取保持扉頁原貌,我以為這是最好的結果。如果舅舅知道編輯的意見仍要刪去後一句,那也隻好就這樣了,我真是感到有些遺憾,也為舅舅難受。我同意你的看法,不能一味遷就,要力爭,但也隻能適可而止,咱們一切以對舅舅有利為準。小妹,我才明白了你的難處,真不容易啊!
昨天不在,今天上班才打開信箱,回信。望你百忙中保重身體!賀卡還未收到。問候悌忠、忙忙!
大妹05-12-16
大妹:你好!
題詞已經最後定下了,就是我上封信中最後編輯給我的來信說的:
“南央你好:剛才和李老通過電話,他同意你的意見。那就這樣定稿吧:親情是水,是陽光,是藍天白雲。謹將此書獻給我的兩位姑姑。——李南央(我加了“謹將”二字,李老同意)”
能夠把“紀念她們當年對我父親的親情”這句不倫不類的話刪去,我已經滿足了。
我估計編輯是不敢將他寫給我的話直接對我爸講的,我也不知道怎樣讓我爸知道才好。他已經跟我說過了,以後不要再給他寫信了,避免麻煩。我現在什麽意見都不好說,一說,他就覺得是我心胸狹窄,和張阿姨爭。上次回國我先給爸爸打了個電話,告知已到北京,也想試一下,有沒有讓我回家住的意思。他在電話裏第一句話就是:“你為什麽要寫那封信?搞得我很被動。你們女人是不是都一樣,心胸十分狹窄?”當時我非常非常難過,我說:“爸爸,我要是心胸再狹窄,這個世界上就找不到心胸寬闊的人了。你放心,一個巴掌拍不響,我永遠都不會做第二個巴掌。”這次明顯是因為張阿姨發表了意見,爸爸才讓改的(因為我上次還在北京,爸爸就將全書看完了,臨走把他修改過的樣書還給了我,沒有對扉頁題詞提出任何不同意見。)我還告訴他,悌忠非常喜歡那個題詞,他也沒說不讚成這樣寫。再說,一天隻我和爸爸在涼台上,我問起去長沙的情況,他還很感情地談了見到大姑姑,說大姑姑真是個好人啊!無論如何,我不相信是我爸主動要做那樣的修改。那麽我要說不改,就是和張阿姨對著來了,結果肯定不好。我想還是算了,“親情是水,是陽光,是藍天白雲,謹將此書獻給我的兩位姑姑。”我是在一個幾乎沒有親情,充滿惡毒的家庭裏長大的,每次重讀這句話,我都難抑製自己的感情。書中所有的信,是曆史的見證。即使我不說,有心的讀者都會有和編輯一樣的感悟的。
我一直記得第一次去長沙大姑姑給我做了一件月白色的短袖襯衫,你送了我一條黑綢褲。在北京二姑姑給我買了一件白底帶紅色小鳥,小燕領的短袖襯衫。離開磨子潭時,爸爸給了我二百元錢。苦難中,那種沒有任何物欲的感情是任何金錢都換不來的。讀那些艱難歲月中的信,對人的心靈是一種淨化。兩個姑姑對我爸爸那種超越“階級”、“政治”,犧牲自己和家人利益的無私的博大的愛,在中國這片土地上是太稀有了,在共產黨的隊伍中就更是難得見到了。我願意像兩個姑姑一樣,始終以沒有代價和任何條件的愛去愛親人,這樣我自己也能活得更美好些。
再次謝謝你的理解和關心!
小妹
2005.12.15(美西時間)
小妹你好!
來信收到,看完後十分感慨!看來也隻能這樣了。因為我象悌忠一樣,非常欣賞與喜歡你扉頁的題詞!不能完整的保留,當然遺憾!但能有現在的結果,已經不容易了,這還是你設法力爭得來的,我們也理解舅舅的難處。你通過對此書的編輯,不光是保留了這段曆史(非常有意義!),更重要的是你精神上的更深層麵的收獲!你願“以沒有代價和任何條件的愛去愛親人,這樣我自己也能活得更美好些”。這是最為重要的,也是我最為高興的。回想當年,物資匱缺、經濟有限,的確良衣、綢褲、奶粉……這些現在看來毫不起眼的東西,在當年的的確確是我們親情的表達,這點我是太清楚了。小妹,願這種濃濃的親情永遠伴隨著你,溫暖著你。祝你快樂!健康!問候全家!
大妹
2005.12.17
大妹:你好!
謝謝你充滿感情的來信。
我下個星期三開始放假,到明年1月10日上班。1月5日開車送忙忙到洛杉磯去一個醫院麵試。她從那裏返回學校,我開車回家。悌忠學校假期比我的少一些。下星期五才放假,過完新年就上班。
假期會有許多朋友來做客。忙忙的三、四個大學要好的朋友也會從聖地亞哥開車過來,在我們家住幾天。節日期間一定會十分熱鬧的。
祝你們全家新年假期團聚、快樂!
小妹
2005.12.17
家庭是社會的細胞,高幹家庭是社會的重要器官,
解剖了高幹家庭,就可以看到邪惡的共產黨對正常人的摧殘。
感謝作者敢於解剖自己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