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白雪裏的不舍

什麽是真愛呢? 從前以為真愛定要一生的相許, 現在明白隻要真心愛過, 哪怕隻得一瞬, 也是真愛.然而對有的人,這一瞬即是一生.  

很久以前, 我就想講講這個故事, 尤其是每次聽人爭論什麽是真愛的時候. 然而好故事碰上我這樣的懶人也要委屈到忍無可忍的時候才有機會出台.這是陽春白雪裏的愛情故事, 請容許我往灶塘裏加把柴火嘮叨一些吧.

小時候, 最盼望的事情就是每年放暑假去外婆家. 一到放暑假的第二天, 住在二十幾裏外小鎮上的外婆就會神奇的出現在家裏. 歇一夜, 第二天早上三點多鍾, 星星還在天上眨眼著眼睛呢,婆孫倆拎點果子點心就手牽手出發了.外婆暈車, 來回從來都是走路. 出城後, 離開大道, 沿著山路, 不緊不慢的走著.天漸漸亮起來, 遠處山穀薄霧繚繞, 農家裏升起淡淡炊煙.路上漸漸有挑著擔背著竹簍趕早集的農人. 人人喜色滿麵,揚著嗓子樂洋洋的打招呼. 幾經停歇, 快到中午時, 遠遠看到一個寫有"五裏子"的石碑, 外婆總會說, 去你宋婆婆家吧. 牽著我的手開始走下山的路. 宋婆婆是幾十年前外婆全家從城裏趕到鄉下勞動時結下的老朋友, 臥病在床多年. 每次外婆路過必然要去看看她. 我呢,自然是心喜的因為可以上山下水的和宋婆婆的幾個小孫子瘋玩.

拐過彎, 一眼看到宋婆婆在半山腰上灑掃潔淨的小院. 三間土房, 黃黃的襯著屋後一片青蔥婆娑的竹林. 曾經一次玩捉迷藏的時候我躲進去, 結果一條大蛇從麵前溜過, 差點嚇暈. 山坡上種滿了綠悠悠的廣柑樹. 山下一條淺淺小河蜿蜒流過, 兩邊大大小小的鵝卵石是我們嘻鬧的好去處. 河岸邊油菜花開的時候,金黃燦爛, 美不勝收. 還沒進院, 就聽到狗叫, 怕狗的我總是大叫"宋婆婆, 青龍大爺,土豆和外婆來看你們啦", 然後就聽到狗叫聲嗚哽委屈的漸漸低下去. 再然後, 中等個的帥老頭青龍大爺手裏拎個煙杆笑眯眯的出來啦.真的是帥老頭啊, 到現在為止我仍然覺得是我見過最帥的老頭. N年後我第一次看到肖恩.康納利的劇照覺得好眼熟, 奇怪呀, 左想右想, 恍然大悟, 老康長的象我們青龍大爺!

宋婆婆照例是包著頭帕靠坐在床上的, 臉色臘黃, 拉著我的手左看右看看不夠似的說長搞了長胖了長乖了, 然而總是說不了幾句話就咳嗽不停. 宋婆婆一咳嗽, 青龍大爺就會端著一碗溫熱開水急急忙忙的跑進來, 把手中的碗放在床邊的小櫃子上, 一邊替宋婆婆上下撫著背一邊笑著說"不要急,高興了也要慢慢來". 等宋婆婆咳嗽緩下來了, 端起碗喂她喝些水, 看宋婆婆穩妥了跟外婆打個招呼又出去幹活. 外婆說宋婆婆是年輕的時候上山背土下河挖泥累出的毛病, 治不好了. 有一次, 青龍大爺出去後, 宋婆婆臉色黯然的對外婆說"我活的遭罪, 這個病不知道能拖到幾時. 不是為了青龍, 我都不想活了. 又怕我走了, 青龍受不了."

有的時候去宋婆婆家會碰到一個瘸著腿年輕點的老頭在院子裏幹活. 我叫他"拐爺爺" (拐在四川話裏是瘸的意思). 這個老頭很奇怪, 跟宋婆婆說話的時候笑容滿麵和聲細語, 和青龍大爺說話的時候就很橫. 我問外婆拐爺爺是誰啊. 外婆說是宋婆婆婆家的兄弟. 奇怪了, 宋婆婆的婆家不就是青龍大爺家嗎? 那就是青龍大爺的兄弟了吧? 外婆說不是. 後來我長大些了. 外婆經不住我問, 終於講出了一個我終身難忘的故事.

青龍大爺和宋婆婆是一個村的. 青龍大爺是個孤兒,宋婆婆從小就愛幫著他.兩人青梅竹馬及至成年彼此愛慕. 然而宋婆婆父母嫌棄青龍大爺是個孤兒, 死活不同意他們的婚事, 並把宋婆婆嫁到外村. 外婆說青龍大爺年輕時一表人才人又能幹, 雖是孤兒, 愛慕願嫁的女子還是很多的,但青龍大爺拒絕了所有提親的人,一直未娶. 宋婆婆在夫家盡職盡責生兒育女,服侍公婆,幫扶殘疾的小叔(就是拐爺爺), 操持家務.誰知四十歲的時候,宋婆婆的丈夫修水庫時遇險去世了. 那時候宋婆婆一個寡婦拖兒帶女,還要上水庫做工賺錢養家, 小叔殘疾也幫不上什麽忙. 青龍大叔一聽出了這樣的事情, 馬上來找宋婆婆,要和她重續前緣, 幫她養家. 宋婆婆有很多顧慮, 不同意. 青龍大叔說, 好, 我等你到你同意那一天,但你要答應讓我幫你,等孩子們都長大了,你再說行不行. 從此後青龍大爺兩頭跑著做活. 開始村裏有人說閑話, 拐爺爺更是嫉恨他. 然後兩人雖有情卻行的端坐的正, 閑話沒有了. 一方人開始敬重青龍大爺的情深意重. 拐爺爺雖仍然不情不願卻也不象從前看到青龍大爺要拿刀了. 等到最後一個小兒子成家後, 宋婆婆答應了青龍大叔的婚事. 出嫁那一天, 兩個村的人都來接親送親, 四裏八鄉的人都來看熱鬧. 鄉親們為有情人終成眷屬而高興, 唯有拐爺爺拿了把菜刀等在送親的路上, 不讓走. 宋婆婆說, 我嫁了, 還是你的嫂子; 青龍大爺說, 你以後就是我的兄弟. 拐爺爺拿刀的手軟了...流下一行清淚....

外婆一定沒想到, 這個故事從此讓我成了青龍大爺和宋婆婆的粉絲. 時光輾轉, 兩位老人已經去世多年, 他們的小院他們的笑顏他們的故事永駐我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