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欲養,而親不在

今日無事上網閑聊, 偶然看了老舍回憶母親感人肺腑之文. 本來看了就看了, 誰的生命中沒有一兩個可憶之人之事呢? 然一友談論此文, 話語觸動心絃. 情難自禁, 回憶亦如潮水般湧來. 心鈍痛.

每個人一生中都有一個最依戀的人吧? 我最依戀的人是我的外婆. 七年前因為辦綠卡中來美三年沒敢回國.外婆病重爸媽怕我著急不告訴我.有一天突然心突突跳惶惶不安,打電話回家沒人接,就死命給所有的親戚打,後來終於有個親戚說我家外婆不行了,爸媽回了老家., 打電話給表哥,找到父母,媽媽說外婆不行了,拖了好幾天了.就是不肯咽下最後一口氣,她老人家清醒的時候一直捶著床衝爸媽嚷:你們把我的小乖藏哪去了,不讓來見我. 我忍淚給媽媽說把電話放外婆耳邊,我跟外婆說:外婆,外婆,我是小乖,下一世外婆投生到我們家來,我要千寵萬寵外婆,不讓外婆受半分委屈,吃半點苦,每天都高高興興." 媽媽說外婆是含著笑去的, 一臉的皺紋都舒展開了,十分安詳幸福.沒人知道沒能見外婆最後一麵成了我一輩子碰不得的傷疤.一生一世的痛. 然而也因此痛從此寶貝上家裏每一個人.

外婆出生大地主家,出生那天正好是外婆的奶奶100歲生日. 原本一家人盼生男,喜上添喜, 一看是女孩,立馬變了臉色,把母女兩趕到了柴房裏. 曾祖奶奶和外婆的爹嫌外婆破了彩頭,不準領回家,讓家裏一對長工夫婦養到十六歲就定親嫁了. 外婆年輕時是個遠近聞名的美人,八十多歲時, 那一管鼻粱仍然挺拔俊秀,沒有人看了不讚的. 也因此外婆雖不為家人看重,卻嫁得個好婆家.外公和外婆可謂郎才女貌,恩愛美滿.自古紅顏多薄命這句話在外婆身上最是應驗.解放後,外公家的工廠與國家合作了. 一天夜裏工廠突然失火,用我媽的話說, 外公是個天底下"第一急公好義的善良人", 比誰都積極的去救火.為阻止火勢蔓延需鋸斷屋梁,沒人敢上,外公二話不說就爬上房頂鋸粱.寒冬臘月,一盆盆冷水澆在身上.工廠保住了,可當夜外公就得了傷寒.第三天就過世了.表彰讚揚煙消雲散後,誰還來管這一大家子呢?誰還聽得見孤兒寡母的哀哀啼哭呢?

可憐外婆守寡時隻得30多歲,又正值國家多事之秋. 家裏6個女兒,最小的姨還是個奶娃娃.纏過小腳的外婆咬著牙顫微微從此開始四處打零工上山下海養活一家大小.有一次家裏沒多的糧食了,讓孩子們吃後, 外婆就到郊外桑園偷摘桑果子吃,結果中毒,昏迷不醒,幸好看桑園的人發現了,憐外婆可憐,沒告發.用土法子救過來送回家裏.一屋子大小守著躺在床上的外婆哭個發昏十二章(外婆的原話).中國大饑荒年代餓死之人不計其數, 絕門絕戶比比皆是,而外婆一個孤身女子卻保全了六個孩子,不知她老人家如何遭的罪? 家裏沒個男人,外婆長得美,女兒們又繼承了爹娘的容顏,一個一個漸漸出落的清麗可人. 那些年,外婆歎息著說,晚上睡覺枕頭底下都放著把長刀, 沒睡過一個伆圇覺. 外婆為什麽不再嫁? 長大懂些事後我問外婆. 點點輕紅上了外婆的臉.外婆輕輕說,我答應過你外公不再嫁,再嫁了一屋的女娃兒怕被別人欺負. 我奇怪外婆臉紅什麽,她應該怨才對呀.現在想來,外婆不再嫁是因為她戀著外公, 守寡養大女兒們是外婆愛著外公的方式啊.孫女兒的話讓她回想起當年點點滴滴的恩愛嗎?

外婆一輩子都在歎息沒能給外公留個男孩.可是並非外婆的錯. 外婆生過好幾個兒子,都夭折了. 其中一個兒子長到七歲,生病,請先生開了方子到藥房抓藥. 藥房的先生自作主張加重了其中一味藥的分量,哪曉得就此要了孩子的命.那先生聞知連夜逃了,被抓壯丁幾十年後回來,見到外婆請罪,悔恨愧疚交加, 外婆說,跑啥跑, 娃都沒了,還能拿你怎麽樣?

外婆是個非常記恩的人.解放的時候,政府把外公家占一條街的房子分給了幾十戶窮人家. 外公去世後,街坊們時有接濟.外婆幾十年感念在心,卻從未聽外婆提過一句這些人其實是分了她的家產啊.外婆人緣非常好. 猶記得小時候回外婆家,街坊們都把我們當心肝寶貝的疼著,誰家有好吃的都會送一份過來.他們也支撐著我的外婆走過最艱難的歲月吧.

我生在大雪天, 一直啼哭不休.媽媽躺在床上讓爸爸第四次抱我去看醫生的時候, 爸爸惱怒的說:再叫我帶她去看醫生,我就把她扔了. 自此到我一歲前外婆沒讓爸爸再抱過我.她和媽媽抱著我整日整夜走來走去哄拍.又請來退休的老中醫在家裏住了整整一年.爸媽回去上班,就把我留給外婆帶. 每個周末才回來. 自幼冬天一睡覺我就四肢冰涼,多厚的棉被也捂不暖和.但隻要是外婆和我一起睡覺,不管我有多冷, 她都整夜把我的腳捂在她胸口.我生下來就很瘦小,哭起來象貓叫,外婆總抱著憐惜地說,小乖這麽瘦弱,將來擔燈草都過不了丫河.怎麽辦啊. 到大一些,那時物質缺乏,別人家一月不見油星兒, 外婆卻想方設防給我增加營養.也不知道她那裏來的本事,居然幾乎每天可以給我做一小碗肉丸子湯.她自己從來不吃一口.我用調羹舀起肉丸子說,外婆吃,外婆吃.外婆就用嘴唇碰碰,笑著說,真好吃,小乖真孝順. 小乖快點吃,快點長大幫外婆賣茶水哦. 每到夏天,外婆怕我被蚊子咬了生病. 我走到哪, 她老人家就拿個大蒲扇跟到哪. 後來在街坊們那裏成了慣例,隻要我去哪家玩,哪家就有專人用蒲扇給我趕蚊子.小時不知事, 如今想笑卻流下淚來. 外婆,外婆,你的孫女兒如今漂洋過海,來這幾萬裏遠的地方, 你在哪裏呢?

[風中秋葉]

寫的不錯！喜歡！

[貼心寶貝]

土豆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很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