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

昨天是父親節，大毛的父母和姐姐一家要到我們家吃晚飯，忙得我沒想起來我的爸爸。真是很慚愧。今天一早到公司，突然想起了爸爸，覺得我是應該寫點什麽，紀念我過早逝去的爸爸。

爸爸從小長在四川一個小鎮上，這個小鎮就是現在的四川西昌，中國衛星發射中心之一。西昌是一個少數民族聚居區，他們還都穿著他們的民族服裝。很有特色，也很髒。我最後一次去西昌還是在1990年的暑假。從成都到西昌的火車要穿很多隧道，過很多橋梁。火車上的人穿戴都不是很幹淨，有的提著成籠的雞鴨，有的拖著大得不能再大的編織袋。火車停在一些小站時，有穿著少數民族服裝的小孩向車上的人兜售一包包又小又青的蘋果。女人的頭發被編成大辮子，盤成一大盤，頂在頭上，很髒的樣子，可能很久沒洗過了。她們的衣服是長長的裙子，一層層的，很複雜，但也好久沒有洗過了。整個給我的感覺是他們太落後了。

我的爺爺在西昌的郵電局工作，奶奶是家庭婦女。我還有一個小叔和三個小姑姑。爸爸在所有兄弟姊妹裏是最聰明的，也是唯一走出四川大山上大學的。爸爸上的大學並不是什麽有名的學校，他學的是化學，大學畢業被分配到北京電器科學院。六十年代時，老毛有個什麽戰備決策，北京的不少大研究單位都被遷到南方。爸爸和媽媽的部門就是這個南遷的單位之一。那時爸爸才二十幾歲，單位剛剛安置下來時，很艱苦，單位周圍什麽都沒有，隻有墳地和菜地，購物要進城，又沒有公共汽車。爸爸和其他開拓者們硬是從無到有，從小到大，把他們在桂林的研究所建立起來了。

爸爸很聰明，動手能力很強，對人很熱心，人緣好，不是那種會拍領導馬屁、會鑽營算計的人。從研究室的小組長到研究分所的所長，爸爸一步一個腳印走過來。那時候人們的工資都很低，每次調級漲工資也都是不是人人有份的。爸爸把自己的漲工資的機會讓給家裏孩子多的同事，媽媽為這事兒還跟爸爸吵過好幾次架。爸爸的實驗樓在我放學回家的路上，我經常會去爸爸實驗室看看。那樓道裏有一種特殊的實驗室的味道，我喜歡爸爸那些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各種顏色的液體，化學藥品的味道。爸爸的實驗室裏有個暗室，我們那時照的黑白相片都是從那個暗室裏衝洗出來的。

爸爸喜歡花花草草，我們家那時住的是一個三層樓的職工宿舍樓一樓的一個單元。爸爸把我們的單元的前麵種上各種花草，很好看，經常會得到過往同事們的稱讚。

我小時候也比較聰明，基本上沒用爸爸輔導我學習。偶爾有數學題需要爸爸幫助，爸爸最終給我的題解總是很難讓我理解，我每次還是能自己想清楚。小時候，和爸爸打羽毛球是件很高興的事。隨著我漸漸長大，我的水平和力氣也漸漸提高。爸爸總是喂我球，讓我扣殺。每次打贏爸爸，我總是興奮得不得了。夏天的時候和爸爸一起去漓江遊泳，每天都不能少，爸爸騎著自行車，我坐在後麵，路邊的野花搖曳在陽光下，蛐蛐叫個不停。長大後再沒有那種自由自在和無憂無慮的心情。

周末時，我們全家有時會進城爬山。桂林市裏有很多小山，在漓江邊，有不少文人墨客留下的碑雕。從研究所到江邊，我們經常會走一條鄉間小路，那路是農民踩出來的，在田埂上，很窄，可以容一輛自行車通過，但走在上麵的感覺很好。我們經常會唱起那首叫‘田間小路’的校園歌曲，每一句歌詞都很恰如其分。小路一直可以通到漓江邊，江邊有農民劃的擺渡的小船，江的那一邊離我們要爬得山就很近了。小木船可以坐十個人左右，一個人在前麵撐竹竿，一個人在後麵搖櫓，乘客們坐在船舷上，伸手可以碰到江水，搖搖晃晃的，還有些危險呢，我們是從沒碰上翻船的事。桂林的山都是石頭山，而且山山都有洞，山上的石壁上刻著曆代名人的詩詞和題字，是個臨摹書法的好地方。山上都有登頂的石頭台階，有的蜿蜒曲折，有的直上直下，山雖然都不是很高，但爬到頂上也讓人氣喘籲籲的。我總是和爸爸比賽，看誰第一到山頂上，媽媽每次總是最後一個到的。山頂上的感覺真好，風景也好，可以一直看見我們研究所裏的貓兒山。那山我們爬過很多次，但每次都很高興，都有新感覺。

爸爸由於年輕時得過肝炎，過了五十歲後，身體越來越差了。五十剛出頭，爸爸就病退了。爸爸媽媽搬回了北京。爸爸的病情越來越嚴重了，住院又出院，折騰了好幾次。終於，爸爸又被送進了醫院，這次比以前都嚴重，便血不止。媽媽到醫院照顧他，我也請了假，到醫院照顧。爸爸去廁所不方便，我讓他用便盆，我想爸爸是不想讓我給他倒便盆，硬是不用，堅持到廁所大小便。我心裏真是很心痛，爸爸還沒蒼老的身體被病魔折磨著。爸爸開始吐血，昏迷，醫生用一個氣囊堵在他的嗓子，說是阻止吐血。但也因為這樣，爸爸也沒法再說話。爸爸去世的時候，我和小姑正好在爸爸的病床邊，爸爸看著我，很痛苦的樣子，他也許想說什麽，但沒法說，漸漸的，爸爸的眼睛裏的光芒沒有了，眼睛變得渾濁了，爸爸死不瞑目，他還沒有看到我結婚生子，沒有看到妹妹上大學，沒有享受清閑的生活，有太多還沒有機會做的事。我用手給爸爸合上了眼睛。我永遠記得那一瞬間，每次想到這裏，我都會淚流滿麵。爸爸在我24歲生日前的20天去世了。我沒有機會讓爸爸享享女兒的福。

爸爸的碑文上刻著：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碑文寄托著我和妹妹對爸爸深深的思念。願爸爸在另一個世界裏健康，給我們保佑和祝福。

[金豬寶貝]

如果爸爸還活著，他一定很樂意在我家的院子裏種花種草種菜。我想我對花草的喜愛一定是遺傳爸爸的基因。從盛開的花朵和茂盛的樹叢裏，我仿佛看見了爸爸慈祥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