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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倫多拍案驚奇之3:受傷與夢想(原創)

(2007-11-08 11:43:09) 下一個

衝進廚房,我已經晚了一個鍾頭,幸虧老板去買酒水了,隻有阿和拉什在廚房裏忙得顧不上罵我——盤子已經堆得象小山一樣高了,洗,洗,洗!廁所的袋子,換,換,換!客人的桌子,收,收,收!

我又回到廚房洗碗的時候,阿和拉什繞到我身後,往盛滿水的水槽裏咣璫扔了個剛用完的鍋,水花四濺,我扭頭一看,他跟沒事人一樣,施施然走開了。正好薩布裏娜進來拿冰塊,看到了這一切,很同情的看著我,我抹抹濺到臉上的水,笑笑說,

“可惜隻是洗碗水,要是啤酒就好了。”

她看看阿和拉什的背影聳聳肩,出去沒多久,趁老板不在,真讓珍妮給我送了杯紮啤過來。休息的時候,薩布裏娜抽空告訴我阿和拉什討厭我的理由:原來我的上崗是因為他在廚房裏老出錯,佛雷得指責他,可他說自己成天工作太累了,還說希望能漲點工資,老板沒說話,隻是登了招聘啟事。原來我分掉的是阿和拉什的那份工資和小費,同時還給他帶來了被替代的威脅——他要是給我好臉色倒奇怪了!

反正這隻是份工作,我也隻是在積累酒吧經驗,至於阿和拉什要怎麽想,那是他自己的事情啦。調整一下情緒,該幹嗎幹嗎唄。在國內天天操心自己節目的收視率,操心自己的選題新鮮不新鮮,難得睡個好覺,出來後打體力工倒好,“兩個飽一個倒”啊,也挺自在的。我把這個想法在電話中,跟在中國的老外婆說了,她誇我,終於想明白了,讀書多了都是添煩惱,還是學點手藝養活自己比較好——看來出國還是有點長進!同樣一個想法,說給小桐聽的時候,她半天沒說話,隻是在電話那頭輕得聽不到地歎了口氣,然後說她頭有點疼,先掛了線。

抓著電話發了會呆,我在想,有空該回去一次,還是讓小桐過來玩玩呢?

。。。。。。

雖然象林泉博士說的,槍擊案是小概率事件,但是羅絲蘭妹妹這樣的激情事件,在我剛上班的一個月內屢屢發生, 我倒也不想抱怨什麽,人家的生活方式就是這樣的嘛, 但卻也起了搬家的念頭。第二天上班無意中和老板佛雷得說起,他大大咧咧地說我家地庫就有個房子在出租啊,走去就可以上班了,交通時間和費用都省啦。說的也是,正好莫小文的一個朋友在附近找房子,就讓她頂手了我的屋子,林泉幫著我,拎著我僅有的幾個包裹扔上了佛雷得的VAN,車子一直朝北開,行駛在車水馬龍的YONGE街頭,車裏開著震天響的中東音樂,在佛雷得的大聲說笑中,我和他一個人點了根煙,忽然覺得很蒼涼,一種異鄉異客的感覺湧上心頭。。。。。

    酒吧工作錢不多,事挺多,我的角色呢,就是一打雜,吧台要搬酒要換紮啤缺人送酒,或者是廚房要切菜炸雞翅烤披撒做色拉,總之那裏缺人搭把手我就要應聲出現,會做什麽做什麽,幾天下來居然也看出了點門道。這家酒吧是典型的白人體育運動酒吧,是北邊PLAZA裏的酒吧式樣,好幾台PLASMA大電視,還到處吊著小電視,基本上沒有看不到電視的死角,冰球賽事一到,這裏必定人滿為患,酒水價格定得相當高,餐食品質也很好,但價位倒是一般,所以呢,這上麵的利潤有限。佛雷得常常也躲到廚房來打打電話,我耳朵裏倒也多少能聽到點事情,比方說他這麽大規模的吧,前台酒保除了珍妮這個固定的,還得要個兩三個輪班上,忙極了,老板也得自己上,酒保收到的小費先記下來,第二天從銷售額裏扣出來,再和大家一起分,當然是她們大頭,廚房小頭啦,人家都是大美女嘛,多勞多得,應該應該。

    酒吧裏呢,忙起來跟瘋了似的,但也有空的時候,一個多星期,我跟大廚還有幾個酒保也就慢慢混熟了,大廚阿和拉什是個性格陰鬱的大齡處男,非常渴望和女人說話交往可是又膽怯,珍妮顯然是洞悉了他的內心,常常幾句話就讓他的心情從赤道到北極。

薩布裏娜呢,是除了大廚和珍妮外,唯一的全職,她是個樂天派,而且明顯在俄羅斯接受過良好的舞蹈訓練,走路的時候非常輕盈挺拔,絕對是這個陽剛味道實足的吧裏一道風景!另外兩個酒保做兼職的,都是加拿大當地白人女孩,一個叫美蓮,一個叫安吉拉,都是粗線條的性格,前者來打工的目的是攢足一年錢跟男朋友去澳大利亞海灘上曬太陽,後一位呢,是個多倫多大學的學生,家境富裕,父母幫她套了學費,可是要她自己掙生活費。他們對我這個剛來的中國人顯然很好奇,沒事就跑來跟我說個長城啦,毛澤東啦,還有紫禁城什麽什麽的。我有了空就跟她們學個調酒啦,聊聊中國自然方法的美容啦,意大利餡餅和中國包子什麽什麽的,客人們有時候也在球賽間隙來跟我們扯扯,佛雷得很樂意看到他的客人和我們聊天,前提是——隻要我幹完了該幹的。可是在我聊天的時候,常常可以感受到身後大廚投來的冷冷的目光。

    有天店裏不太忙,美蓮穿了件大紅的T恤來廚房裝冰塊,我和阿合拉什不巧同時開口,
    他說的是你穿紅的看得我頭好暈。
    我說的是你穿的比我妹妹還年輕。
    美蓮過來很誇張地抱了我一下,笑著說阿合拉什,你該跟肖恩學學怎麽讓女人開心,爭取早點結束你的處子之身吧。
    大家都笑了,可是阿合拉什沒有,而是狠狠地看著我說,“15號桌的披撒你快做。
    我幾天前剛剛跟佛雷得學會做意大利餡餅,拿出發好的麵,用兩個手背頂著往空中三轉兩轉,抻開到合適大小,鋪披撒醬汁撒奶酪撒TOPPING,在用木鏟鏟起,送入爐中,烤合適了就齊活。就在我第二次打開爐子查看的時候,他在我身後切胡蘿卜,忽然一個胡蘿卜碎片飛到我眼前,我一愣,右手背下意識一抬,和高溫的披撒爐門內側來了個親密接觸,手還被下拉式的爐門卡住了一下,頓時一股烤人肉的味道離開彌漫在廚房裏。疼得我冷汗直冒,珍妮正好進來看到,大叫起來,佛雷得聽到進來,趕緊讓美蓮拿冰塊給我,燙的地方很深,我都看到了自己白森森的骨頭,阿合拉什也傻了。

我疼得冷汗直冒,忽然想起在我住的地方還有點雲南白藥,佛雷得走不開,馬上讓薩布裏娜開車送我回去處理傷口,說工錢照算。

    薩布裏娜開著她的二手HONDA,把我送進了佛雷得家的地下室,又幫我翻箱倒櫃找出了雲南白藥,很專業地先抹酒精後灑藥,再包好了傷口。她幫我倒了杯水,看到我滿牆貼的老電影海報,開玩笑地問我哪部是我導演的,酒精醃肉正是火燒火燎,我疼的齜牙咧嘴的說,“下一部”。 

    薩布裏娜想想又去她車上弄了個小瓶的伏特加,說是止痛藥,讓我一口喝下,又抓著她的小十字架祈禱了幾句,自己才放心地走了。

    12點半,在我平時收了工的時候,小桐打來電話,我一個字也沒敢提我受傷的事情,用沒受傷的手接她的電話,她最近好象忽然興致很高,三天兩頭主動給我打來電話,一會聽說她們的財務副總跳槽去了別的公司,一會聽說她們公司要把總部遷到上海,她提升的機會很大,小桐性格合群,專業又強,在我看來,她的提升隻是時間問題。

     。。。。。。

    “我今天還去你家了呢?”

    “蹭飯?”

    “你少來,我是單位發了點水果,我又吃不完,給你家送去了。外婆還問你最近怎麽沒打電話呢。”

    說到我那把我拉扯成人的老外婆,想到臥病在床滿頭白發的她,我的喉頭哽住了,話也說不下去了。

    小桐知道自己說到我的心事了,匆匆收了線。

    過了幾天,我才去上班。大家就象什麽也沒發生過,因為手還沒全好,也隻能幫點小忙。唯一的改變是薩布裏娜叫我”肖恩導演”,沒事就學我那天疼得那個樣子逗逗大家開心,趁她高興我就跟她學幾手調酒的本事,希望自己有朝一日開自己酒吧的時候可以用上。日子就平平靜靜地這麽過去,直到有一天,薩布裏娜帶來了一個七八歲大的男孩子來辦生日PARTY ,說是她的兒子謝廖沙,讓我們都大吃一驚,美麗的她最多也就三十出頭的樣子,居然有了這麽大的兒子!小夥子跟媽媽一樣,金發藍眼,真是個英俊少年!可是好象這孩子有點輕度自閉,老是有點心不在焉,還會一個人坐在牆角跟自己說話。

    後來聽珍妮和佛雷得斷斷續續地說起她的故事,原來薩布裏娜來自彼得堡,這個美麗的俄羅斯女人, 從小接受嚴格的芭蕾訓練,後來成為莫斯科皇家芭蕾舞團的舞者,在她19 歲的時候愛上了一個英俊的運動健將, 從此退出舞林,第二年就為他生了個兒子謝廖沙 , 但這個運動健將因為退役後找工不順,酗酒出了車禍下肢癱瘓 , 保險公司找出種種借口拒絕賠償,他們的生活慢慢陷入困窘,正好有個朋友可以幫忙讓母子二人移民加拿大 , 她希望先帶著兒子移民過來,能讓生活有個轉機 . 她嚐試過去洗衣店打工 ,又幫人做衣服帽子 , 最後都因為收入不穩定而放棄,最終做了酒保 , 掙到點錢維持母子二人在加拿大的生活,還要負擔那個運動健將在俄羅斯的生活以及治病。

雖說每個新移民都有個奮鬥的故事,可是這樣艱辛的故事還是讓大家唏噓不已。我真希望自己可以有機會幫幫這個不幸而又堅強的女人。 

    過了幾天,她真的有事情來請我幫忙,原來她兒子生日那天,她用MINIDV 拍了點東西,想做成一張碟片,再給那個叫阿列加的運動健將寄過去,她看到我的電腦,還有滿牆的海報,猜我懂一點,所以來問問。她還真猜對了,我在國內就是幹電視這個行當的。於是用編輯軟件,弄了點花裏胡哨的東西加到重新編輯的生日聚會素材裏,還加了點音樂,完工後,請了薩布裏娜來看看,薩布裏娜看完很久沒說話。

“對不起啊,薩布裏娜,是不是你不喜歡?我可以重新改過的。”

“不是,肖恩,我非常非常的喜歡,你還有別的作品讓我看看的嗎?”

我東翻西翻找,出了盤當年去哈爾濱拍的專題片。她看,我就給她同聲翻譯,當她看到中國人也有滋有味地啃大列巴(俄式麵包),吃酸黃瓜喝白酒的時候,驚奇地掙大了藍色的眼睛,

“這太有趣了,這些中國人象我們俄羅斯人一樣的生活,肖恩你拍的這些片子真是太有意思了。你可以帶去讓我的謝廖沙也來看看這些有趣的東西嗎?”

“那當然。”

果然,和他的母親一樣,安靜的謝廖沙也對我拍過的中國記錄片充滿了興趣,沒事也拿起我的MINIDV 和數碼相機,和我一起探索神奇的光影世界,把我從國內帶來的從前去西藏和新疆拍的反轉片用鄰居的幻燈機放給他們看,和他們一起重溫中國美麗的風光和自己年少的輕狂,來了勁頭,我就給他們講自己當一個電影作家的終極理想,講我腦海裏一個一個將會出現在電影裏的畫麵,在寒冷的多倫多的雪夜,一個中國人在一對俄羅斯母子溫暖的公寓裏,描述著一個屬於未來的夢想,說的人慷慨激昂,聽的人充滿向往。而窗外雪花飛舞,銀白一片。

沒過多久,我還幫謝廖沙在他們的公寓裏建立了一個簡易暗房,謝廖沙對這個新的世界簡直著了迷,可以呆在裏麵好久不出來。薩布裏娜非常感謝我為她這個性格孤僻的孩子找到了一個和世界溝通的方式。

就這樣我們熟悉起來,慢慢的,中國男子和俄羅斯媽媽,彼此平行線一樣的生活開始有了交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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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3)
評論
綠葉喚喚 回複 悄悄話
哈哈,還會臉紅呀?我再說幾句會不會臉綠?臉黃?。。。

說真的,男人就應該這樣,大丈夫肖恩也~~哈哈哈
forgetmenever 回複 悄悄話 喚喚說的我臉都紅了。
綠葉喚喚 回複 悄悄話 寫的真好!

“可惜是洗碗水,要是啤酒就好了”最欣賞這樣的男人了。

能屈能伸,有情有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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