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契丹史中古時期耶律皇家譜係解讀
【三條資料背後的作者(實際上,曹建華和李國先生應該除外)可能是同一個人,或者說,同一個人在書寫耶律皇朝族譜的過程中出現了兩處紕漏,蒙元史官乃至中華書局的三位署名編輯, 要麽出於對史料本身的真實價值的維護,有關謬誤未作勘校,將錯就錯地將“曆史問題”一路懸置下來,要麽這個紕漏曆經千年時光,盡管有審慎的目光層層把關,但它最終還是始終沒有被人發現,所以,它就虱子那樣一直頑固地寄生在《遼史》稿本之中,包括被《大遼國皇帝與皇後》的兩位作者錯誤地予以輯納,也不可能有所發現】
在涉及古契丹史部分的諸多記載裏,遙輦氏時期的耶律家族和迭剌部占據了相對完整的段落,耶律家族譜係與迭剌部的撰述,較之其它時期相對來說都要明晰和連貫很多。竊以為,古契丹曆史可以分為四個部分,即以青牛白馬說為中心,奇首和可敦結婚“生八子”,有八部曆史記憶的上古時期;大賀二轉子李氏獲得中原帝國頒布的旗鼓印信,契丹地方政權與長安中央集權發生矛盾衝突的前古時期;遙輦氏部落酋長阻午從耶律涅裏手中獲取最高統製權,契丹社會民族自主意識增強,從鬆散的奴隸部族漸次轉變成團結緊湊的聯合酋長汗國的中古時期;耶律阿寶機出任夷離堇和大於越以後,以陰謀血腥手段誅殺異端,一統契丹八部,夯實大遼王朝200餘年帝國基業的後古時期。不過,我不會因此陷入眾說不一的古契丹史的泥淖而不能自拔,要花時間和精力來做四個時期的專題研究。我的興趣在於,明確四個曆史時段之後,通過對耶律家族和迭剌部的個案分析,可以探究古契丹史中古時期的契丹社會形態,迭剌部綜合實力的形成與耶律阿寶機的帝業創建到底有何關係等問題。
“契丹祖先大約從奇首可汗開始,至耶律阿寶機七代祖先耶律涅裏,開始建立製度,設置官署,刻木為信,掘地穴為牢獄。耶律涅裏讓位於阻午而不肯自立。耶律涅裏生耶律毗牒。耶律毗牒生耶律頦領。耶律頦領生耶律耨裏思,耶律耨裏思仁德大度,淡泊無私欲,教令不言而百姓得到教化,是為肅祖。肅祖耶律耨裏思生耶律薩利德,耶律薩利德曾向皇室韋挑戰,身中數箭仍不下陣,是為懿祖。懿祖耶律薩利德生耶律勻德實,耶律勻德實開始引導百姓種莊家,放牧,國家因此而變得富裕,是為玄祖。玄祖耶律勻德實生耶律撒剌的,耶律撒剌的仁愛百姓,愛惜民物,開始設置鐵冶,教百姓鑄鐵,是為德祖,也就是太祖耶律阿寶機的父親。耶律家族世代為契丹遙輦氏之夷離堇,執掌大權。”
從李國和曹建華先生合著的《大遼國皇帝與皇後》一書中,我們可以看到,自耶律阿寶機的七代祖先耶律涅裏開始,迭剌部避開二轉子李氏權力消亡後的各種社會矛盾,在耶律涅裏輔佐阻午汗期間,耶律涅裏權傾大迭烈府,他以聯合酋長汗國的名義建章立製,司法刑律首次開始對契丹社會產生作用和意義。耶律耨裏當政時期,契丹聯合酋長國的天可汗是誰,相關文章雖然鮮有明確記載,但耶律耨裏廣施仁政、教化子民的德行卻世人皆知,在此期間,契丹社會實現了從半原始狀態向具有半封建性質的聯合酋長汗國的平穩過度。中原王朝局勢動蕩,契丹周邊列強勢力開始減弱,懿祖耶律薩利德的執政時期,遙輦氏的汗王姓甚名誰我們還是不得而知,不過耶律薩利德領率契丹聯軍擴充疆域,吞並弱小,留下“身中數箭仍不下陣”的戰神傳奇卻讓人印象深刻。耶律勻德實執政期間,傳統的魚獵生產逐漸演變成契丹貴族的私人喜好,農牧業發展在西遼河地區開始中興,隨後慢慢成為契丹國民經濟的主要支柱。契丹鐵騎由於在戰爭中屢屢獲勝,大量漢民被擄掠到草原大漠,關內以燕雲地區為主的漢族農業文明得以傳入契丹。期間,耶律家族執掌軍政大權,迭剌部的軍事力量非常強大,所以獲得戰爭浮財,將俘虜過來的漢族奴隸納為部落或家族私產,在分享農業社會的文明成果的過程中,迭剌部顯然要優於其它部族,甚至比皇族遙輦氏部落所獲還多。時任迭剌部酋長和大迭烈府夷離堇的耶律勻德實,他不但是契丹上層社會的軍政大員,而且他還精通農牧科技知識,經常深入草原田間,指導農牧民進行生產實踐。古契丹中古曆史記載了耶律勻德實的“動人事跡”,但他老人家卻好人命不長,意外地被他手下的下級軍官狠得誅殺。《遼史》這時記載了巴剌可汗的名號,不過這樣的曆史記載,本意不是為了給巴剌可汗揚名,而是為給遙輦氏天可汗們的列位祖宗上眼藥。凶手狠得騙取了巴剌可汗公主的愛欲,這個名分吊詭的“駙馬爺”的陰謀即將實現時,耶律勻德實由於要懲戒他,狠得竟然鋌而走險,屠滅了巴剌可汗的重臣——耶律勻德實以示報複,給他未來的嶽父製造了很大麻煩。此前,《遼史》記錄耶律家族的事跡很少把天可汗們作為書寫對象,這時卻偏偏為其留名,也不知道脫脫他們是怎麽想的!?我們不好以誅心之論來看蒙元史臣對待這段曆史的態度,但是通讀資料也不難看出,蒙元史臣對遙輦氏的天可汗們原本就不怎麽感冒,秉筆直抒的史官情懷,因他們對耶律皇家族譜的敬畏已經十分脆弱,因此逮住狠得屠滅耶律勻德實之事,能讓巴拉巴剌可汗丟一次臉,就逮住他,讓他丟一次臉。
耶律勻德實被害之後,據李國、曹建華二位先生提供的耶律皇家譜係來看,耶律勻得實的兒子耶律撒剌的繼任了父輩的衣缽,始終擔任迭剌部酋長和大迭烈府的夷離堇,耶律撒剌的歸天之後,又將祖業傳給遼太祖耶律阿寶機。但是,如果參考另外的曆史資料來看,根本又不是那麽回事。遼史《太祖本記》記載,“(耶律阿寶機)雖齠齔,言必及世務。時伯父當國,疑輒谘焉”,這條資料正如我在《自古帝王皆屬人中之龍》一文中所說:當時,耶律阿寶機雖然年齡幼小,但是他卻可以時常議論遙輦氏的朝局,連當時擔任迭剌部酋長和汗國夷離堇的耶律釋魯——日後,將他提拔為私人警衛的他伯父也經常或向他谘詢,或者為了栽培這位少年天子,耶律釋魯會主動把自己的心得拿出來與他交流。從這條資料來看,耶律撒剌的在他兒子耶律阿寶機的“伯父當國”期間,在什麽地方,耶律撒剌的都幹了些什麽事,《遼史》雖不見有明文記載,但有一個結論卻是肯定的——耶律釋魯當國期間,耶律撒剌的在迭剌部根本就不管事,對大迭烈府的相關事務,也根本就沒什麽發言權。因此,耶律皇家譜係中的“耶律撒剌的仁愛百姓,愛惜民物,開始設置鐵冶,教百姓鑄鐵”,“耶律家族世代為契丹遙輦氏之夷離堇,執掌大權”的說法上是否還能站住得腳,這些問題就很讓人犯琢磨了。
兩條資料之中,難道其中一條有誤嗎?出於這樣的疑問,我對李、曹二位先生的資料來源又進行了詳細查證,遺憾的是,麵對混亂不堪和眾說紛紜的《遼史》,尤其是當我麵對古契丹曆史——這種直接源於口碑相傳的“契丹人的曆史記憶”形成的文獻資料時,我依然沒有得到與其有關的正確或者錯誤的結論。在遼史《太祖記•讚》的部分,有“世為契丹遙輦氏之夷離堇,執其政柄”的記錄,因此《大遼國皇帝與皇後》一書根據史料輯納的資料應該算是有依據的。但是,現在兩條資料既然都有出處,而且針對同一問題的兩種說法已經各自明確,那麽這兩條資料都不會出錯,顯然這兩條資料就該同時受到懷疑——會不會兩條資料在都沒問題的前提下正好又都有問題呢?對《太祖本記》的相關部分,我進行了檢視和思考。我的資料來源於中華書局1974年10月出版的《遼史》。該書於文革剛剛結束不久的70年代出版,雖然說,70年代中國還有很多事情受到文革的影響,不能在正常的軌道上運行,但是,僅僅就“伯父當國”這一資料的準確性而言,我認為,中華書局出版的《遼史》還不至於出現不該出現的紕漏。那個年代在我看來,除了政治意識形態——新聞出版機構,有可能根據上峰規定,會對近代曆史予以它所需要的增刪之外,而《遼史》因其年代久遠,加之北方契丹業已種族滅絕,並不涉及民族宗教禁區,國家意識形態的禁忌,因而,經過脫脫等人修撰的這條古契丹曆史資料,根據文本角度,成書邏輯的相關經過來進行推斷,它有可能本來就是從遼王朝的言官那兒繼承和傳流下來的,資料的權威性與準確還是靠得住的。《遼史》1974年版,中華書局曾經標注:“本書原由馮家昇同誌點校,沒有做完。後來馮家昇同誌逝世,經陳述同誌完成了全部點校工作。陳金生同誌擔任了全書的編輯整理”——可見中華書局對此書的出版工作是認真負責的,三位專業編輯,無疑為《遼史》的刊布付出了足夠的心血。況且,在查驗和核對這些資料準確性的過程中,從很多論文注腳下,我還可以看到,如專事歐亞學研究的學者李錫厚先生等人,他們也在使用中華書局1974年的這個版本。因此,經過編輯專家和諸多學人的檢視,可見由中華書局出版的《遼史》而信任“世為契丹遙輦氏之夷離堇,執其政柄”的說法是毋容質疑的。但問題是,同一個問題的兩種說法同時出現在1974年版的《遼史》中,竟然未曾有人勘校出來,這不得不讓我有些感到失望。
那麽,通過對三條言說同一事物,出自同一出版物的資料的交叉和平行對比,從中我們看出什麽名堂了呢?首先,三條資料背後的作者(實際上,曹建華和李國先生應該除外)可能是同一個人,或者說,同一個人在書寫耶律皇朝族譜的過程中出現了兩處紕漏,蒙元史官乃至中華書局的三位署名編輯, 要麽出於對史料本身的真實價值的維護,有關謬誤未作勘校,將錯就錯地將“曆史問題”一路懸置下來,要麽這個紕漏曆經千年時光,盡管有審慎的目光層層把關,但它最終還是始終沒有被人發現,所以,它就虱子那樣一直頑固地寄生在《遼史》稿本之中,包括被《大遼國皇帝與皇後》的兩位作者錯誤地予以輯納,也不可能有所發現。其二,耶律勻德實被他的部署狠得屠滅之時,耶律撒剌的當時可能跟隨契丹聯軍在外作戰,由於軍務繁忙,或者戰事吃緊,耶律撒剌的不可能回家奔喪,而迭剌部卻因耶律勻德實被害,整個部落處於緊急狀態,迭剌部這時需要有人出麵控製局勢,耶律釋魯當時正好在家,由於他平時個人聲威較好,於是根據眾位長老的意見,本該由耶律撒剌的繼承的耶律勻德實的衣缽,耶律阿寶機的叔父就因此得以取而代之。世選製——曾是中古時期契丹人進行政治選舉的慣習,遇到部落酋長突然去世,其子不在身邊或者酋長的法定繼承人處在弱冠之年,或者酋長的兒子品德不行,才幹不具備出任部族首腦的基本條件,那麽根據世選製的規定,可以由部族權力繼承人的叔伯或直係親屬當軸。因此,假如耶律撒剌的當時的能力和品德都不足以擔任迭剌部首領,並且執掌大迭烈府的軍印時,那麽,根據世選製的有關規定,長老們組成的臨時選舉機構,也有可能推舉耶律釋魯。耶律撒剌的隻好自認倒黴!隻能根據部落長老會的人事安排,好好曆練,以待有新的機會重新降臨於他。其三,耶律撒剌的雖然沒有趕上為父親送終的最後機會,與執掌部族權力和大迭烈府旗鼓失之交臂,不過等到戰事平息,回到家鄉,他的親兄弟掌權已成事實,但是執掌權柄的耶律釋魯,看到耶律撒剌的凱旋而歸,覺得自己無論聲望和才幹都不如人,因而厚著臉皮,耶律釋魯又硬撐了幾年,後來逐漸自覺沒趣,於是耶律釋魯選擇機會,舉行柴冊儀,將旗鼓印信又歸還給了耶律撒剌的。其四,耶律撒剌的外出執行任務時間很長,耶律勻德實被滅期間,耶律釋魯根據長老會意見,一直替他掌控部落和迭剌部權柄。耶律撒剌的回到家鄉之後,耶律釋魯將他所掌控權力移交給耶律撒剌的,隨後,耶律釋魯就自己“退居二線”,“發揮餘熱”。其五,曆史的本來麵目,可能正是如前某個方麵所述,但由於蒙元宰相脫脫主持纂修《遼史》期間,出於曆史正統的意識形態考慮,刻意把遼金與大宋王朝同等對待,《遼史》最終才形成矯枉過正的纂修思路,以至於考慮皇家譜係的連續與權威,才在本應如前所述而有所區分時,而在同一文本,卻拉開了耶律撒剌的和耶律釋魯兩個人物之間看似沒有問題,但是詳細留意,其細節卻難以自圓其說的文本裂隙。一是,同為正統的曆史觀,可以為蒙元統治中國,找到來自曆史地緣認同的合法性,因為從邏輯上講,契丹大遼的故地也在關外的草原大漠,解決了契丹遼人與宋王朝同為正統的問題,實際上蒙元統治中國的合法性,從地緣認同上來看同時也得到了解決。一遼、一金、一宋,雖然在曆史現實中,這三家王朝長年爭強鬥狠,互相誅滅,可是,進入蒙元帝國同為正統的曆史訴求後,敵國與對手卻因同為正統之故,竟然有了蒙元所賦予的無所謂誰對誰錯,誰是誰非的公正與客觀。而且,由於文本的作用,來自曆史之現實中的那些血腥械鬥,互相仇視,彼此醜化,於是在溫情主義的原則下,被《遼史》消解成蒙元帝國配送給讀者的平麵閱讀快感。讀者閱讀《遼史》,無論種族和文化背景有多麽不同,但每個人保持獨立思考的差異性,已被蒙元《遼史》消解得經微不足道,或者沒有任何痕跡。這種看似大度、嚴謹的曆史訴求,使蒙元帝國自身的政治利益在“以史為鑒”的邏輯中得到了很好保障,反過來說,如果遼金兩史無法取得與宋史相等的正統地位,那麽,蒙元帝國統治中國的合法性就要被漢族民眾,尤其是漢族知識分子永遠質疑下去。因而,蒙元關於遼金宋三朝的曆史正統說,若幹年以後,實際上又應征了國際新左派學者德裏克•傑姆遜的論斷:“重要的不是曆史所講述的年代,而是講述曆史的年代”——講述曆史的年代:遼金既然已經正統,那麽同為關外大漠的遊牧民族,統一中國之後,蒙元把黃金家族的買賣做成中國獨此一家,別無分號,據此蒙元一比遼人契丹,它的地緣邏輯和邊疆北方少數民族統治漢族中國的政治利益,與宋或者其它中原王朝相比,當然更要劃等號了!二是,三個王朝同為正統,利於蒙元與漢民族同等共處的現實意識形態之需。正是基於這兩個方麵的考慮,有關史臣看到,宰相脫脫代表朝廷既然都發話了,那麽與脫脫“統一思想”,在處理“耶律家族世代為相”的懸疑問題時,為把與之相關的某個謊言說得更加圓滿一點,因此在古契丹史的耶律皇家譜係中,可能就夾帶了很多蒙元國家政治“私貨”——李國和曹建華先生緝納的資料,因此就留下了蒙元非文獻曆史修撰者的“作案指紋”。蒙元史臣們極可能存在的瞞天過海之舉,隨著耶律家族榮耀譜係的完成,當然同為正統事關蒙元正統的訴求,在《遼史》中就更加完整清晰,並且內容豐富。涉及耶律阿寶機之父耶律撒剌的也在“世代為相”的範圍內的有關記載,盡管蒙元《遼史》修撰者們沒有顧上消除 “耶律釋魯當國”這條資料將會撕開的文本裂隙,但在耶律勻德實被害之前,耶律家族已在自己的部族範圍內,或者大迭烈府的權限內,協助契丹遙輦氏汗國建立了司法,發展了農牧,耶律勻德實被害之後,涉及契丹國力強盛的“鑄造工業”,在太祖耶律阿寶機的父親耶律撒剌的這一輩,無論是迭剌部或者還是在整個遙輦氏的台麵上,就要“有條件要上,沒條件積極創造條件也要上”,否則《遼史》因為缺乏“典型人物”與“典型事例”的支撐就會顯得蒼白無力,借助契丹遼人的正統訴求,蒙元的種族地緣觀念的開拓與整合,可能就會落空。所以閱讀和研習《遼史》,我們看到的耶律家族的皇家譜係,它是史官可能因杜絕行文蒼白才順手加入的“很多典型事例”,因而最終它才構成了超乎想象的“完整與清晰”。
在冶煉鑄造業這一塊,由於耶律勻德實的兒子耶律撒剌的“親自過問”,“狠抓落實”,加上“勞動人民的勤勞和勇敢”,當然就取得了“長足進步”。契丹鑄鐵工業“從無到有”,取得“喜人碩果”之際,無疑也是契丹軍事力量因鑄鐵而在冷兵器時代得以“蒸蒸日上”之時。不過令人不可理喻的卻是,遙輦氏的天可汗們這時卻再度下落不明。整個龐大的聯合酋長汗國,從女人彎腰割草時手握的鐮刀,到關內來的農夫在陌生土地上耕耘的犁杖;從貴族腰間華美的匕首佩飾,到兩軍陣前某武士斬殺敵首之後正在滴血的契丹軍刀……整個遙輦氏民強國富,汗國軍工、軍力強大無比之際,所有事關天臣工與鑄鐵匠人的文獻資料也和倒黴的契丹汗王一樣被《遼史》忽略不計。曆史舞台的中央,燈火璀璨,鼓樂齊鳴,那中間,隻有三頭六臂的耶律撒剌的,他獨自一人,在中古契丹曆史的舞台上,哇哇亂叫,亂翻筋鬥。耶律撒剌的做出任何一個類似變形金剛的舞台動作,都能夠帶出遙輦氏汗國民生和軍事力量得到加強的獨角戲的高潮,為耶律家族贏得來自讀者的廉價喝彩。當“曆史偉人”被史官、文人根據同為正統的國家意識形態予以機械地塑造之後,修史者本應賦予曆史的鮮活與自由,包括那些與鮮活自由有關的手澤餘溫,最後也被一律揩拭掉了。許多可想象,可推斷的細節本應通過修史者的手筆,獲得閱讀帶來的個人發現,讀者與史家之間的良性互動等等,往往也因史臣的心懷鬼胎和偷工減料而被平麵化了。在中古契丹曆史的舞台上,遙輦氏的天可汗不但形容黯淡,目光散亂,老鼠一樣蟄伏在耶律撒剌的之影像裏不能吱聲,甚至連耶律阿寶機的伯父耶律釋魯,這位《遼史》曾經明文記載的迭剌部軍政首腦、大迭烈府的夷離堇,根據史官們的密謀與刪汰,隨後也被混同為耶律家族的“皇家一員”,從而消失了作為耶律阿寶機“伯父當國”的個人身份的獨立與完整。在耶律家族的皇家譜係中,耶律釋魯不過耶律撒剌的三頭中的一個腦袋,或者六條手臂中的一根毫不起眼的小拇指兒——這種時候,我們根本就不在乎,也無法在乎自己的理智和詫異。至於耶律阿寶機的父親與伯父究竟誰在當國,因為皇家譜係在耶律撒剌的帶來的閱讀高潮即將結束,經由太祖耶律阿寶機緊隨其後的華美終章又將引發新的“曆史大戲”,所以當文本的裂隙因閱讀的高潮而得到縫合之際,作為讀者的我,也常常會非常輕鬆地吐一口氣兒,隨後,我會在心裏感謝脫脫和蒙元時代的言官:謝謝各位,你們終於把漏洞快要搞圓滿了!這裏所說的圓滿,有我對亂中之亂的古契丹曆史的被動接受之意,當然因為被動的接受,在新的曆史大戲即將幕啟之時,此前我的那些懷疑與疑問,於是就猴子掰包穀一樣因為要掰新的包穀而被丟棄,而且還毫無覺察地被我遺忘在閱讀情境之外。
當德祖皇帝耶律撒剌的之曆史鏡像被蒙元史臣們明晰化,運用皇家譜係的強勢邏輯越推越奇偉時,通過對李國和曹建華轉述的皇家族譜的延伸解讀,我們終於看到耶律撒剌的出現在舞台上的“超人動作”帶出的耶律家族的老祖先、老皇帝們個個都帶“鞠躬盡悴”之色,人人都已擺出“死而後已”的造型,原本居於君主正位的契丹汗王們反倒若有若無,賊眉鼠眼,老鼠那樣在“高大全”們的褲襠下和腳踝邊竄來竄去。這種耶律家譜和皇族譜係的完成,脫脫領導的蒙元史臣們因此落下被批評和被詬病的口實也不足為怪怪。古契丹的中古曆史被鼓搗成“帥哥與小醜”或者“英雄與老鼠”的曆史,脫脫和他的手下怎麽都應該算責任人吧!?那麽,曆史的真相真的就這樣嗎?非也!從曆史的本質來說,因為讀者生活在閱讀的當下,並不可能出現在曆史的現場,更不可能機票一買夢回契丹,深入迭剌部和遙輦氏兩大部族營地組織召開座談會,或者走訪契丹汗國的大迭烈府的當事人尋找第一手的現場資料,所以我們可以依賴的還是隻有曆史的文本,任何試圖接近文本表述的關於真實的努力其實都是徒勞,但是正如前述,我們從《遼史》主流意識形態有關各為正統的蒙元訴求來看,所謂曆史主流意識的真實,同樣因為讀者的不在現場,所以它的真實與可靠同樣站不住腳,盡管許多時候它的正統言說,總是被搞成李國和曹建華先生輯納的資料那樣言之鑿鑿,但是讀者的不容質疑往往又是隨時可以予以質疑之處。所以退一步說,假定李、曹轉述的資料確實是文本通過想象所推斷的某種真實,那麽我們在此基礎上來做曆史的細部分析,許多被我們作為讀者所想象的部分,可能也遠遠不是蒙元《遼史》訴求的那樣簡單。
仍然以《大遼國皇帝與皇後》出具的皇家資料為例——從耶律阿寶機的七代祖先耶律涅裏那兒開始,迭剌部耶律家族的英雄群像一直矗立在古契丹的中古時期,無論曆經多少人世滄桑,風霜雨雪,這些陸續出現的皇家群像們的民族屬性和民族自主意識,無一例外地都要優於依附在他們褲襠下和腳踝邊的那些瑟瑟發抖的天可汗們。皇家群像的清晰與輝煌,就文本中人物被看的位置而言,無論“契丹老鼠”是否屬於曆史文獻本身,可憐的遙輦氏的天可汗們都要因耶律家族的清晰輝煌而暗無天光。但是,如果我們換個角度繼續來看古契丹的中古曆史,耶律家族的褲襠下和腳踝邊的那些天可汗們的老鼠的光影,又會讓我們發現遙輦氏曾經長期掌控的北方契丹汗國,它的政體是《遼史》明確記載的部落酋長聯盟製,所以老祖先耶律涅裏讓位阻午汗的曆史宏大敘事,在蒙元史臣的權力邏輯中就有諸多高揚耶律涅裏的子孫,同時又不忘處處暗貶阻午以後眾可汗的問題發生。作為一個長期存在過的絕對政權,耶律家族的輝煌群像背後,其實誰也不能否認另有一個完全真實的遙輦氏王族。根據同為正統的蒙元訴求,在我等讀者的正麵閱讀中,遙輦氏的天可汗們盡管不像耶律家族的老皇帝們那樣彪炳曆史,然而隻要我們調整一下自己的閱讀視角,重新定位我們閱讀視點,用我們的正麵閱讀來麵對遙輦氏天可汗們,耶律家族的皇家之光就不至還是那樣電光四射,隨便一照讀者跟著靦幾靦,輕易就能把另一個王族看成總是躲在曆史暗角瑟瑟發抖的小老鼠了。我不敢保證通過正麵閱讀找到的都是真相,但至少我相信隻要悉心麵對,在耶律皇家譜係的背後找到別人一時無法理解,我們卻有自己認同的曆史真跡倒也並非困難。首先,老祖先耶律涅裏屠滅李過折之後,贏得褒貶不一的社會議論時, 他已經獲得了越位殺人者的政治權力。大唐李家任命的鬆漠都督翹辮子了,北方契丹群龍無首,無政府的狀態下耶律涅裏成了焦點,人們大眼瞪小眼地看著耶律隉裏,希望他對契丹人的前途命運負責。出乎意料的卻是耶律涅裏感到風聲不對,偏偏辭去眾人之請拒不出任鬆漠都督,當然他也沒有必要再為中原李家效力,要再效力中原唐廷,他的腦袋沒準兒也會被別的部落酋長來喀嚓的。雖說耶律涅裏放棄了殺人者的政治權力,但他以耶律家族組成軍政人事班底,出任大迭烈府夷離堇,既老實地受命於遙輦氏的迪輦組裏(阻午汗),似乎又因殺入者的權力,通過大賀氏向遙輦氏的政體轉變依然還是被他暗地掌控,因此他的權力彈性程度很好,既服務於遙輦氏汗國,同時又擅自作為,很不老實地為耶律家族大撈實惠。其次,耶律涅裏同阻午進行權力互換,兩人的利益擺在聯合酋長汗國的政治台麵,排排座吃果果,彼此實現了殺人成果的互相均攤。耶律涅裏向阻午轉讓權位,是因為阻午曾是李過折時代的八部大帥,刺殺李過折的買賣表麵看,耶律涅裏做虧本了,不過他以“迭剌部自為別部”的前提與阻午達成的讓位條件並不讓他吃虧。他不但沒有吃虧,而且還把殺人成果實現了利益的最大化,因此耶律涅裏從而才有可能把耶律家族的買賣,假以契丹遙輦氏的名義做大了去。複次,阻午作為八部大帥,當鬆漠都督的利益平台被弑主者耶律涅裏顛覆之後,阻午並沒有失去什麽——哪怕耶律涅裏是以挑戰的姿態來麵對他的。他依然手握契丹聯軍的號令大權,於公他可以隨時為李過折雪恨,於私他則擁兵自重,隻要鬧出任何一點動靜,他都可以從耶律涅裏那兒爭取到更大的利潤空間。基於前麵三個問題,我們再來看李國和曹建華出具的皇家資料,就會發現,耶律家族在被想象的曆史真相麵前,那些主流曆史意識形態的正統訴求,已經包括了很多與主流正統格格不入的東西。在讀者與被想象的那部分曆史的真相中,耶律家族完成蒙元正統的宏大敘事以後,世代為相和甘為人臣的說法,事實上也為迭剌部奠定了雄厚的政治經濟基礎,以及日益牢固的軍事基礎。因此,當迭剌部的利益特權在日後過於強大,食利能力越來越強,部落的原始資本積累越來越多,協助耶律阿寶機完成契丹大遼帝國基業的奠定後,迭剌部最終又因耶律阿寶機諸皇弟的惡性欲望的膨脹,致使“根紅苗正”的皇家部落成為新生帝國難以遏製的安全隱患時,耶律阿寶機不得不對迭剌部采取斷然措施,以誅滅同胞諸弟來支付耶律家族的血親殺戮成本,幹下了那種前人係鈴後人解的擦屁股買賣。那時,迭剌部的權力資本已經將耶律阿寶機托舉到帝王權力的巔峰,可是,當他因俯瞰倒在腳下的同胞兄弟的血腥屍體而黯然神傷時,很顯然,根據“遼始祖涅裏立阻午為阻午可汗”的資料記載,重新審視耶律皇家的道德高標之時,我們從始祖爺與阻午汗的合作時代開始再讀耶律家族的的皇族譜係,另一套平時很少有人垂注的《遼史》非文獻話語邏輯於是便得以徐徐呈現:
“阻午兄,俺把大賀氏家族的李過折滅掉以後,唐帝國統製咱們契丹人的日子總算熬到頭了。”耶律涅裏有點衝動地緊握著大賀氏原八部大帥阻午的手說。“嗯,兄弟,你是好樣的。殺李過折,你是為俺契丹人的前途命運著想,所以當時盡管俺是八部大帥,俺也沒有給他們“二老李家”賣命,沒派俺的手下阻攔你,沒讓弟兄們集合起來借機修理你們迭剌部”。阻午將耶律涅裏的手緊緊抓住,使勁搖晃。“謝謝阻午兄,俺辦李過折多虧你了,要不你要打個噴嚏,俺要幹掉那家夥簡直連想都不敢想。”耶律涅裏流著淚,哭鼻子了。“自己兄弟,不客氣。俺倆是哥們兒!好說,好說。”阻午笑笑,依然緊握著耶律涅裏,他的另一隻手抬起,拍了拍耶律涅裏的肩膀。“阻午兄,現在,八部酋長和契丹子民們都支持俺當頭兒,讓俺繼續跟唐朝西安合作,但俺覺得這個事情不太對勁,所以俺還有沒答應。”耶律涅裏抬起左手,捏著袖口,揩去感激的眼淚。“讓你當,嘿嘿,那你就當唄,俺和俺的部落,加上整個契丹聯軍都支持你,絕對服從老兄你的組織領導。”阻午將手從耶律涅裏肩上拿下,後覺得不妥,阻午又重新放在耶律涅裏的肩膀。“嘿嘿!不成。俺才疏學淺,迭剌部的兄弟們也不爭氣——再說,就是你要讓俺當契丹首領,兄弟你有覺悟支持俺,可你麾下的那些將佐恐怕也不答應,嗯,這個俺有自知之明……所以俺考慮了一下,覺得俺們契丹人的頭頭還是讓給你當最合適了。”
“兄弟,這合適嗎?”阻午一臉期待,隨後,阻午又搖了要頭,臉上再次布滿疑雲。“嗬嗬,沒啥不合適的。李過折是俺滅掉的,俺讓你當領導,你就當唄,別人要有意見,要反對,俺不吱聲,俺跌剌部的那些豺狼兄弟也會讓西遼河兩岸的反對者統統閉嘴!”耶律涅裏眯縫著眼,有點斜視地看著阻午。“耶律涅裏兄弟,你對俺實在太好了。既然你替俺想得如此周到,那俺就不推辭了。俺的意思是,既然兄弟你和你的部落都支持俺,那俺就恭敬不如從命。俺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俺當契丹頭兒——天可汗之後,兄弟你有啥子要求,隻要俺能為你作主,大麵上能夠說得過去,俺就一定為你著想。”阻午抬起左手,攥成拳頭,咚咚地敲打著他的胸脯,阻午所做的保證,因此聽起來活像是在打鼓。“嗯,這個事情嘛——總之,嗯,這個事情嘛——總之,俺很感謝阻午兄!難得兄弟你替俺想得周全。以後,俺要有事就一定找你。”阻午見耶律涅裏答應得如此艱難,不再把他當外人,這回終於輪到八部大帥濕眼睛,哭鼻子了。
耶律涅裏沒想到阻午也是如此真誠,會把這事答應得如此爽快,他多少有點失望地將他與阻午緊握的手往外抽了抽,但阻午卻生怕他要跑脫,不但沒有鬆手,阻午反而將他握得更緊密了。“好,好好——這樣才是俺的好兄弟嘛!”阻午的鼻子有些癢癢,吸了口氣兒,將那快要流出來的鼻涕重新吸進嘴裏,脖子一挺,阻午將鼻涕蟲咽回肚子。“耶律涅裏兄,你說吧,都要俺怎麽感激你呢?”阻午望著耶律涅裏,內心依然充滿期待。“不急,嗬嗬,阻午兄,咱們不急。俺的意思是,俺們好好把前階段的成績和當前的形勢,以及未來將會遇到的麻煩來回顧、分析並且預想一下,這樣做了,俺們幹起工作才有方法和步驟”。“好好,太好了。嗬嗬!”耶律家族的七代始祖爺,扶著原大賀二轉子李氏政權的八部大帥坐下來,兩人先是促膝而坐,隨後就同臥一榻,徹夜暢談,各自都很興奮地商量著西遼河流域的所有契丹人的前途和命運。
這段楷體敘事文字,來源於我根據相關資料的即興杜撰,但它涉及的具體內容卻並非全是空穴來風,它是資料的真相,想象的真相關於中古時期契丹曆史的局部放大。用活泛的文字,把“迭剌部自為別部”和“大跌烈府設在迭剌部”的背景與由頭凸現出來,有了這個認知基礎,我們再來尋求迭剌部同耶律阿寶機開創200餘年契丹大遼基業的關係就容易多了。誅滅李過折,將他的血頭送往長安之後,耶律涅裏與阻午可以坐下來密談,通過密談和共謀來實現雙方利益交割的可能性應該是客觀存在的。因此,從上麵的楷體敘事文字中我們不難看出,耶律涅裏如果根據民意登上鬆漠都督的寶座,他麵臨的問題需要繼續與中原唐朝進行政治合作,或者說,耶律涅裏也可以順應民意另起爐灶,比如毅然登上契丹天可汗的高位等等,不過這也意味著他要為此分出足夠的精力,使出有效的手段來平衡那些由表麵和地下的眾多反對者聯合構成的力量天平。大遼契丹中古時期,軍政實力除了嶄露頭角的迭剌部之外,遙輦氏部更是強勢咄咄,它的酋長阻午除了領率遙輦氏的子民之外,同時還充任鬆漠都督府的八部大帥,遙輦氏這個重量如果耶律涅裏平衡不了,那麽,由它壓起的力量杠杆隨時候都有可能把他誅滅李過折的政治成果全部廢掉。耶律家族的始祖爺越位“弑君”,脫脫們按照蒙元意識形態所需把曆史大道理怎麽講都不過分,但隻要設身處地為耶律涅裏想想,如果阻午大帥詬病迭剌部,耶律家族的政治利益得不償失是肯定的,如果再以聯軍大帥的名義號令契丹各部對迭剌部進行殺伐,耶律家族因此掉下萬劫不複的深淵大約也是小事一樁。契丹民族如果置身強權相爭的火爆事件之下,普通貴族的切身利益將會遭到徹底損壞,那個醞釀多年的謀國之願恐怕也會因此而不了了之——這些非蒙元史臣們不難明白的曆史小道理也是可想而知的。因此,麵對各種利益關係的正反因素的權衡,誅殺李過折之後,耶律涅裏問鼎天可汗之位固然機會難得,但是權衡利弊以後,最終還是條件很不成熟,後代子孫耶律阿寶機要幹大活兒,七代始祖爺耶律涅裏無論怎樣英雄蓋世,再有多少血性,從迭剌的現實處境和契丹人的長遠利益來說,他老人家畢竟還是不敢冒然行事。由於各種不利因素的主觀和客觀存在,耶律涅裏誅滅李過折的反唐事件告一段落之後,迭剌部與阻午的遙輦氏部之間出於各自利益的分配原則,雙方於是開始秘密談判。經我根據資料合理杜撰的敘述文字隱藏的難點和重點,無論再難再重,在耶律涅裏和阻午之間,但凡涉及利益最終還是能夠實現雙贏。
當然,麵對這樣的難點和重點,耶律涅裏和阻午合作比對抗的出路要好,彼此之間心照不宣的雙贏,除開上述非文獻的虛構之外,更多的屬於被想象範疇的曆史真相,卻還需要我們更進一步的解讀和細分。從我根據資料杜撰的敘事文字中不難看到,當事關真相的想象,以政治密謀術的非蒙元意識形態訴求獨自存在時,耶律涅裏與阻午暗藏機鋒的交談,因此既像一個友好會見,似乎又有某種各懷鬼胎的曆史無俚頭味道。因此這個會談包含了談判過程中的彼此戲謔,權力身份的彼此認同,利益分配的互相提示等等諸如此類的成分。正是在這些人物話語互相扭纏,肢體語言過於誇張,處處無不顯露吊詭的政治密謀術中,兩位曆史人物的主流訴求形象才會因此發生質的變化。因此,耶律涅裏不再是曆史宏大敘事策略中的民族英雄,阻午可汗也不再是資料文本延伸解讀的契丹老鼠,他們成了事關曆史真相的“商家相與”。耶律涅裏誅殺李過折,導致大賀氏執政的鬆漠都督府轟然垮台以後,耶律涅裏與阻午的首單買賣,通過耶律相阻午汗的交易模式得到了順利完成。兩位合作者的政治磋商,包括處於醞釀階段的遙輦氏聯合酋長汗國,經過被虛構的政治密謀情境的延宕,迭剌部和遙輦氏兩大部落的利益分配才剛剛開始,更多的可預期的分利階段,一時還遠遠地沒有到來。不過,如果我們拋開虛構部分的文本戲謔,耶律涅裏和阻午兩位契丹貴族的政治合謀,的確也不僅是為了各自眼皮底下的那點蠅頭小利。從民族和國家的大方向來看,北方契丹掙脫中原大唐王朝的羈絆,事關契丹民族的獨立與完整。在這個問題上,耶律涅裏與阻午都有共識。相反,作為弱小北方民族的遙輦氏聯合酋長汗國、耶律阿寶機創建的契丹王國、耶律培主政並因此得以中興的大遼王朝也不可能曆時200餘年,上演了一幕幕曆史活劇、死劇和狗屎劇,而反行其道回到問題的起點,如果耶律涅裏和阻午僅隻是看到各自眼皮底下的那點買賣,不想把北方契丹的生意做大做強,二人完全可以各自為陣,不搞合作,按照大魚吃小魚的食肉哲學,一起把北方契丹打得四分裂,兩人在強弱之爭中,各自往各自的部落搶牛羊,搶女人,把能爭搶能掠奪的全部爭搶掠奪幹淨,而爭鬥中的勝出一方,或者耶律涅裏與阻午雙方爭鬥無果,辮子一翹死悄悄,兩人誰也不管它白骨遍野,洪水滔天;小局部包括的內容,在我看來也更不會少,比如新成立的聯合酋長汗國,它的權力機構與鬆漠都督政權的區別,既然,始祖爺耶律涅裏看不慣中原唐朝在西遼河流域搞的那套監禁民族,從中漁利的二轉子李氏勾當,那麽新組成的遙輦氏聯合酋長汗國,與大賀氏的鬆漠都督府相比,當然要有新的政治氣象,切實可行的施政方略,這些與之配套的多個具體措施等等,在耶律涅裏和阻午之間,當然也要未雨綢繆,主腦製勝地予以全盤謀劃,隻有做到這些之後,他們的密談才可以算是公私兼顧。這個非文獻的秘密會談,其實也隻有公私兼顧,人們才能在閱讀和研習《遼史》的過程中,使那些被我們想象的中古契丹曆史,無論怎樣檢視,它的細部才會顯得豐滿完備。除外無論它是不否屬於正統意識形態訴求,或根據我參考史料杜撰的被想象的曆史真相,假如他們公私不分,有公無私和有私無公,對耶律涅裏和阻午而言都難免有失公允。
所以我們知道,那些可供執行的政治協議,除了杜撰的敘事文字已做範疇很小的延伸解讀之外,勾連李國、曹建華兩位先生提供的資料未解讀完全的部分,依我拙見還應該包括:李過折被耶律涅裏誅殺,耶律涅裏與阻午參照突厥汗國的立國模式,經過論證之後,開始著手組建契丹聯合酋長汗國。作為前朝遺老,阻午曾是分量足夠的李過折時代的八部大帥,耶律涅裏誅殺李過的事件發生前後,阻午手握重兵而不勤王,等到時機成熟,他與耶律涅裏的政治密談結束,阻午一步登天地當上了契丹人的天可汗。螳螂捕食,黃雀在後——想必就是阻午這種亂世食利哲學之體現吧!?耶律涅裏弑主,固然對新生的契丹汗國有功,然而迫於中原唐朝鬆漠政權消亡,契丹社會因他誅滅李過折之後更是亂上加亂,加上阻午擁兵審視時局,但他並不輕易表態,對耶律涅裏而言,這些潛藏和明擺著的要害問題都是吃不下要兜著走的。因此,迫於危機之下的個人無奈,耶律涅裏最終隻能心裏窩火,沒有任何脾氣地銘感“民願”,堅持不受那被眾人所請的都督之職,抑或還有契丹聯盟的天可汗之位。我非文獻杜撰的政治密談結束以後,耶律涅裏的失望情緒應該不是很大,因為他分享到了迭剌部自為別部和執掌大迭烈府夷離堇的殺人成果。很辛苦地幹下一場殺人買賣,耶律阿寶機的七代始祖爺,沒有虧本,最終還算穩中有賺。不過,在遙輦氏聯合酋長汗國建政之初,當上契丹天可汗的阻午到底沒有洋洋昏頭,並沒因此而放棄兵權,輕易將自己經營契丹八部聯軍多年的心血付之東流。當了天可汗,阻午采取了抓大放小的策略,大事他自己說了算,小事兒根本管,耶律涅裏愛怎樣張羅吆喝,阻午就讓他怎樣張羅吆喝,他都一旁靜靜地待著不會吱聲。另有,遙輦氏契丹汗國為了區別李過折的舊政,積極適應契丹新的社會發展形勢之需,經過阻午和耶律涅裏兩位汗國“締造者”的多次密謀,決定對契丹各部按人口數量進行重新編配,個別貴族的土地和牧場都予以重新勘測劃分,並且為了確保新政的穩定之需,遙輦氏聯盟建政初年的兩大巨頭,還將各部酋長與酋長之間進行異地調換,從而以防止因地緣血親關係再起兵變,讓阻午的天可汗之位屁股還沒坐熱,腦袋又被類似弑君者耶律涅裏那樣的部落酋長用刀剁下,嬰兒般初生不久的聯合酋長汗國,也被扼殺於搖籃之中。
因而,當耶律耶律阿寶機長大成人,開始繼承迭剌部酋長與大迭烈府夷離堇之祖傳衣缽,領率契丹聯軍攻城掠地,大展平生之抱負,實現西遼河地區,乃至整個草原大漠之北方邊疆族裔的遠大理想,迭剌部與遙輦氏,包括古契丹中古時期的中原周邊局勢都為他創造了千載難逢的良機。首先,因為耶律涅裏讓位阻午可汗而不自立,在社會道德層麵與部落實際政治利益上贏得了阻午和民眾的信任,某種意義而言,耶律涅裏轉讓權位固然有他自己的許多苦衷,但因從他以後,耶律家族世代為相的事實依據又的確存在,耶律家族為此落了個上下讚許的良好口碑,與契丹貴族之間的人緣關係也不會錯,因此耶律阿寶機不知是從他叔父耶律涅裏,或者還是父親耶律撒剌的那兒獲得權力的旗鼓後,他有來自遙輦氏汗國上下各方的官民支持。其二,自始祖爺耶律涅裏以來,因“迭剌部自為別部”得到了遙輦氏天可汗阻午的認可,契丹酋長分封地的勘測劃分,各部酋長實行異地調換,耶律家族的後人們和迭剌部始終連為一體,能夠安然不動,從而得以頤養身心,積蓄力量,況且以實力強大的迭剌部為後盾,耶律家族的曆代子孫還掌握大迭烈府夷離堇的契丹聯軍兵符,隨著中原唐朝局勢的逐步衰亡,耶律家族的曆代首領和總知軍國事的夷離堇們,還以汗國的名義不斷對周邊部落和中原北方地區實施征討:一方麵使迭剌部領地不斷擴大,成為《遼史》明文記載的“部中之部”;二是通過征討獲取大量的戰爭浮財,其中包括錢物、奴隸、女人、兵員、糧食和技術等等,凡此種種,既是導致耶律阿寶機創建契丹帝國,包括日後的大遼王朝始終難改的獵人貪婪本性的重要根源,無疑也是耶律阿寶機這位有出息的“富家子”,得以繼承祖業,將祖傳的買賣做得驚天動地的不可缺少的本錢。除開前述兩條原因,耶律阿寶機所處的西遼河地區的地理位置,兵員優勢,也是助他獲得帝業成功的重要力量。唐晚期北方藩鎮野心膨脹,各路藩王如李克用、石敬塘等人,均希望介於中間人位置的耶律阿寶機助其完成兵伐中原,一統天下的夢想,而有勇有謀,且又貪婪成性的這位大漠梟雄皆一律應允,並根據契丹的風俗禮儀,表麵與其“交換馬匹和戰袍”, 和石敬塘、李克用之流稱兄道弟,實則以獨立雇傭軍團的性質從中大賺特賺,以致於拿下“關南十地”——“燕雲十六州”等軍事戰略要地,成為耶律皇家後裔日後以此對抗中原大宋趙家王朝的的重要壁壘。當然,這是耶律阿寶機從大迭烈府的撻馬狨裏、夷離堇到大於越一路征戰、掃蕩下來的另外話題,它與本文探討的耶律皇家譜係、迭剌部與耶律阿寶機之間的關係基本無關,因此我們暫且按下,等我在本書的有關篇章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