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 年,一場酷暑席卷日本,為我帶來了商機。
當時,並不知道持續高溫與我有什麽關係。在那單失敗的大蒜後,我開始奔走於日本和中國之間,到許多地方看工廠,和外貿的人接觸,去廣交會找產品。
有一天走到河北天洋食品廠(後來的日本毒餃子事件就發生在此工廠),當時,那裏做包菜肉卷出口日本,參觀工廠時,廠裏給了我一瓶試製的青椒菜汁樣品,一個破罐頭瓶,看上去髒兮兮的,工廠說,這是一家日本企業來工廠教給我們試做的,什麽公司不知道,外貿的人對工廠保密,
我把那瓶綠汁帶回了日本,坐下來想, 誰要這東西?我在公司製圖的那幾年, 每天會喝一小紙盒鮮菜汁, 是 Kagome 公司的 , 中文叫“可果美”, 這次我不會再莽撞,做了準備,我先查了 Kagome 公司, 東京證券一部上市企業, 1400 多名員工,一年的營業額有 1000 多億日元,以西紅柿和各種 Ketchup ,健康飲料為主業,那瓶綠汁的主人是他們的對手競爭公司,叫 Yakult ,也是一家東證上市公司。
我開始打電話,告訴他們某某公司在中國做試製品, 我有他們的樣品,這昭顯靈,他們約我去麵談,因為當時許多日本的企業開始悄悄的進入中國,試探可能性。課長穀口和職員魚野與我麵會,第一次接觸,我覺著他們對這瓶綠汁並不感興趣,泛泛的問了些中國都出什麽蔬菜等等,順便問了問胡羅卜,我直覺,這次驢頭沒有對上馬嘴。
之後,每過兩三個星期,我都會打個電話給魚野,為的是讓他們記得住我的存在,之後的幾個月一切猶如石沉大海,杳無音信。
突然有一天,魚野打電話給我,說課長穀口要見我,明天就見,有戲了。這次是真格的,穀口說:日本今年遇到百年不遇的酷暑,蔬菜沒收成,他們公司和日本農產地的供貨合同不能兌現,公司今年的拳頭產品是新品種胡蘿卜汁飲料,急購大量的新鮮胡蘿卜,商社供貨不足,問我能否有渠道供貨,有多少要多少。
立刻,我就要來了中國產地的報價,我和穀口又一次碰麵,他公司開信用證,我去中國組織貨源,他問我,你要多少傭金?我說: 5% 到 10% ,如果量少,就 10% ,如果量多就 5% ,他說,我給你 10% ,但要求快速,保質保量。行!
女兒還在上幼兒園,前夫上班不能帶孩子,我背上女兒,拎著兩個大箱子,還有新買的傳真機,飛到北京已是晚上 8 點多,被機場截住抽血驗艾滋病,我和機場的人吵,女兒嚇得在一旁大哭。
坐上出租車,已經 10 點多,往火車站奔,一定要趕上半夜 12 : 30 分的火車,女兒坐在出租車裏,小腦袋搖晃搖晃的要瞌睡,我懇求女兒,孩子別睡,你一睡著,這些箱子還有你,媽媽可怎麽背得了,女兒乖巧的讓人心酸,媽媽我不睡,我幫你拿包。女兒還不時的摸摸我腰上纏著的特殊錢袋,問:媽媽,錢還在吧?別讓小偷拿走。那裏麵裝著 150 萬日元,是到中國買房,孝敬父母的。我告訴女兒,你這麽每幾分鍾都摸摸我,你讓人家都知道媽媽腰裏有錢,女兒甜甜的笑著。
到了北京火車站,我隻買到了站台票,正在焦急中,看到幾個高頭大馬的洋人上火車,我問翻譯:哎,你們去哪裏,他們從意大利來,去石家莊。順路,我說,你能把我捎上火車嗎?就說我也是你們的翻譯,他麵有難色,有個意大利人問翻譯,什麽事?接著那人毫不猶豫地說,嗨,各位,伸伸手,幫這位女士拿上箱子,就這樣,我冒充翻譯登上了火車。等火車開動,先把女兒和行李放在臥鋪車廂,我找列車長交涉臥鋪票,我有人民幣,美元,日元,隻要給張臥鋪,讓我女兒睡下,多少錢都行,外加一條帶給我爹的日本香煙白送你,列車長收了人民幣和香煙,我拿到了臥鋪。
中國的火車站很殘酷,坐火車都像難民擠在集中營,許多年都不坐了,現在想想依然很恐怖,當時,飛機還不普及,也很貴。
我把女兒托給姥姥,開始了胡蘿卜的征程,從河北,山東,河南,安徽,一直做到廈門,曆時 3 個多月,運往日本 1700 噸胡蘿卜,價格也節節高升。
我早上 5 點鍾,就讓外貿的人開車載我到農貿市場找蘿卜,問拉架子車的農民,你是哪村的,早飯時,就趕到那裏,找到村長,估算這個村的產量,農戶家的後院都有蘿卜窖,掀開土和麥秸草,一坑坑的鮮紅的蘿卜透著晶瑩,很是漂亮。
日本要的胡蘿卜是紅心(中國的多是黃心),含糖量高,蘿卜櫻連接部分的青頭要切除,保證味道純正,掐頭去尾,一根蘿卜也就隻剩 2/3 。做這個產品容易保證質量,我沒有出大錯,在收尾時,有一個集裝箱裏檢查出蒼蠅的卵,日本的公司也知道無大礙,但是為了保證公司的信譽,他們還是把那個櫃的蘿卜轉賣給了一家飼料廠。
手工洗蘿卜太慢,找到一家農場,從日本進口了 4 台洗蘿卜機,組織了幾十個年輕農婦,每天兩班倒的洗蘿卜, 10 噸一個集裝箱, 170 個,每周都有幾個 20,40 尺櫃運往日本。
在東西南北的奔走中,我第一次從國際貿易中看到了夢,一個美麗的夢,我的蘿卜,集裝箱,浩浩蕩蕩,越過海洋,奔赴日本,又變成了一罐罐的飲料,坐在電車裏,電視機前,每天都能看到,我的胡蘿卜飲料的廣告鋪天蓋地。
那年,可國美在胡蘿卜飲料這單一產品上的營業額是 500 億日元。
我第一次感到做貿易的成功和喜悅,從這裏,我舀到了第一勺金子。
在這個過程中,我接觸到日本的胡蘿卜種子“黑田五寸”,並把它帶到山東的壽光,在那裏普及。今天在大統華超市,你會看到那粗壯的,顏色較深的胡蘿卜,那就是“黑田五寸”,我不買它,因為我知道那是從中國來的進口貨,中國的土壤和水,都有汙染,還是吃 local 的細長,粉色的紅蘿卜讓人安心。
有個日本人曾經告訴我,在貿易中,該你賺的錢,一定不要客氣,隻有賺了錢,你才能賠得起,才能為你買來信譽,才能讓你在這個行業裏繼續生存。
這一單,我沒有客氣,我從中方又吃了一份傭金。
食品在國際貿易中是比較難做的,我在做貿易的頭兩年,在根菜上(土以下的菜)做過不懈的努力,但是能做成的品種有限,在這同時,我努力開發大機器生產的,不會變質的產品,逐漸從食品中脫身,後來的許多年再也沒有做食品,它太勞心了。毒餃子事件,很偶然,但會給許多相關的公司帶來滅頂之災。在這個過程中,我對許多農產品有過學習,了解,有人說他經營 3 萬個品種,對我,那是個不可能的數字。
日本的大商社是個很特殊的行業,在世界上也獨一無二,他們的生意囊括了從天上飛的,到地上跑的,無所不有,海外事務所遍布世界 100 多個國家,日本的電視,也經常通過這些個商社的信息網絡獲取新聞。他們滲透於日本的大小企業,參股,與日本企業共生,共榮。
在我和穀口會麵時,有一次,穀口說,對不起,再過 20 分鍾,住友商社的人要來,你能不能回避一下,我提前離開。過了幾天,一天傍晚 8 點多鍾,電話鈴響,“摩西摩西,我是住友商社食品部部長長穀川,某某 sama ,很失禮,能問一下嗎?我公司的客戶 KAGOME 最近的胡蘿卜訂單,聽說下給了別的公司,是你的公司嗎?如果我們能夠合作, 弊社 願意提供一切幫助 ...... ”我打馬虎眼說,我這小公司,能拿到 kagome 的訂單是榮幸,但是,我不清楚你說的胡蘿卜是怎麽回事,對不起。
我之所以能在這一訂單勝出,是因為流通體係完全不同,日本的商社在日本接訂單,轉給他們在中國的事務所,再由事務所找各地的中國外貿公司,外貿公司再找產地供貨,中間環節太多,問一個報價要好幾天,信息傳來傳去常會走樣,而且,他們不會像我這樣,親自到菜市場上找貨源,雷厲風行,一個報價有時隻要幾分鍾,他們的價格也高出我百分之好幾十。
這一單使我確認,我做貿易的方式在日本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