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幹小說:生死舞台
畢業後,相繼幹了幾份工作,都不如意。很想自己開業,又沒頭緒。翻閱報紙上的廣告欄,想起小周,我的朋友,跟他聊聊,或許有啟發。
小周坐在我對麵。大家都叫他小周,他卻是個壯漢子,腹部還有六塊肌呢。應該叫他大周。小周人際關係好,男女都喜歡他。他每次來我這兒與我單聊,我總會感到榮幸。即便他隻坐在對麵不說話,我已經滿足了,何況他的話溫暖人心。他不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人。反之,人見了他說人話,鬼見了他也說人話。小周就是正能量。
小周看著我倦怠的樣子說,現在年輕人就業難,創業難,但自己做自己的老板感覺一定好,你老弟真可以試試。看看什麽行當稀缺,據說殯儀館稀缺,可以試一試這一行。
我想做自己的老板,卻從未想過經營殯儀館。辦其他業務,租個辦公室就可以了,殯儀館可需要停屍間和焚屍爐,需要冰與火。對了,還要帥男,扛棺柩的。我對小周說,你把我想象得太能幹了,這需要多少專業知識啊?我寧願宅在家裏當電腦顧問。小周說,是否決定幹,先放一邊,我今天就去殯儀館,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先看看,有個初級印象。
我還在猶豫,他說,走吧,上車吧。
剛才還和小周閑聊,現在就突然去見亡人了,還是個陌生的亡人,這緣分也太寸了。第一麵就在陰陽交界處。
小周一邊開車一邊通知那邊說,帶了一個有誌青年來觀摩。電話那邊有點猶豫地問,這樣好嗎?不方便吧?今天的這位亡人不同往常,有點恐怖,不要嚇退了你的朋友。小周說,不會不會,有我呢,不會出狀況的。
他們的對話我都聽到了,小周沒有向我複述。我喜歡小周,他從不多說一句話,沒話時,靜靜呆著。
亡人會恐怖到什麽樣子呢?扭曲的臉?血淋淋的身體?四肢分家了?
接下去的車程,我和小周都沉默。
到了殯儀館,有個人引領我們走進停屍房。
這個房間比我想象的要寬大,光線弱,室內場景有點像黑白電影的效果。有幾個觀眾席。一張床放在台上。床上躺著一個人。由於觀眾席低於台子,觀眾看不到床上人的全貌,卻能看到床板下麵。床為什麽要放在台子上麵呢?那台子有40公分高。觀眾坐下後,能勉強看到床上的人的側麵。
床邊站著一位穿白大褂的人,他年約40 ,梳著光溜溜的發型。他沉著平靜安穩,與坐在台下的觀眾和躺在床上的亡人比,他顯得很高。白大褂身後是一扇窗,他正在用刀子從亡人腿上切下什麽。人死了,就沒知覺了。雖然這樣想,觀眾心裏還是覺得疼,畢竟白大褂在那裏切來切去的。我不由自主地去看亡人的側臉。亡人戴著帽子,窗外光線照在亡人的側臉上,他長長的眼睫毛上有一圈光環。這個人活著的時候一定比較講究,所以死了還要戴一頂帽子。我一直看著亡人的眼睫毛,忘記看白大褂了。
看著看著,那長長的眼睫毛動了。是我的幻覺嗎?我用手臂捅捅坐在我邊上的小周,輕聲說,動了動了,眼睫毛,眼睫毛。小周有點發抖。我再去看白大褂,他停下了手中的刀子,看看亡人的臉,看看手裏的刀子,不知是否要繼續。我又看其他觀眾,大家都有點不自在,有點要逃遁的架勢。
白大褂稍稍清了清嗓子,觀眾麵麵相覷。
我看到那眼睫毛動得更明顯,眼睛睜開了!他活了!是不是該叫疼了?他的親屬在哪裏?
我注意到觀眾們的脖子都是僵硬的,被嚇傻了。白大褂歪著頭,俯下身對亡人說,怎麽?想起來嗎?別委屈了,起來吧,跟大家說說話。
床上的人慢慢坐起來了,是個年輕女人!20多歲的樣子,戴一頂帽子,這回看清楚了,是個寬沿禮帽,紅色的。她身上還有血呢,好像她不疼。這可能就是活人和死人的區別,活人有疼感,死人沒有。白大褂迅速給她穿上一件紅裙子,挺合身的。
女子低頭看看腿上的血,用手觸摸一下,站起。初看,她像一張紙片,再看,又像一張皮,細看,還是立體的。她慢慢挪了兩步,有些趔趄,白大褂扶住她,攙扶著她走到了台子中間。噢,原來這台子是講台。
女子的麵頰胭紅,唇是豔紅。這當然不是她自己的化妝,而是殯儀館美容師的手藝。女子是個非常美麗的人兒,臉和身材都好。臉部除了沒光澤,無可挑剔。
她說話了:
大家好!你們一定想知道我是怎麽死的。告訴你們,我是自殺的……。
說完,她低下頭,沉靜了片刻,繼續道,
我活著的時候是演員,我們那裏有好看的演員,有不好看但演技好的演員。人們都說,我如果沒有好看的外貌,就是一個沒人要的演員。我很努力排練,就是演不好。當那些有演技的演員一出場,我就顯得拙劣了,毫無希望。可我喜歡演戲,卻又沒前途。我……我……就了斷自己了。就是這麽點兒事情…… 。
說到這裏,她又低下頭,在想。然後,她抬起頭繼續說:
你們還想知道我是如何自殺的吧?我是……我是……
好了好了,回床上躺下吧。白大褂說。
女子不情願地收住話,回到床邊,飄飄地躺下。白大褂繼續為她整理遺體。
噢,原來生死交替時,人們要告白和告別的啊。怎麽從來沒人說過呢。要不是小周帶我來看,我還不知道呢。小周一定看過這個,他怎麽也不跟我說呢?為什麽大家都對生死關口這麽守口如瓶呢?
再說這女子的告白,真讓人唏噓啊。她生得輕於鴻毛,死得微不足道。長的好看,好好打扮就是了,非要演戲幹什麽啊?上帝給什麽,就根據天賦發展什麽,不好嗎?
白大褂沒讓女子繼續說,我不知道她是怎麽自殺的,身上的血是如何來的。正因為不知道原因,我的腦子就在這些疑團中盤旋,就像我在就業出路中盤旋一樣,繞啊繞啊,繞不出來……
大家排著隊向外走,突然一陣鈴聲打破了停屍房的寂靜,我一下子醒了。原來我看著報紙睡著了,做了一個夢。鈴聲是真的,門鈴……
我去開門,小周站在門外……
……喲,快進來,怎麽了?有心事?我看出小周不高興。
小周手裏握著手機,慌亂地走進來,他指著手機給我看。屏幕上是今天的當地新聞:
《年輕女子血跡斑斑暴屍家中》。
我掃視著文章內容。文章沒有提女子的名字、職業,隻有街名和門牌號碼。警察在征求知情者與警方聯係。
老土,這女孩是我的一個朋友,很漂亮的…… 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呢,這個消息對我太震驚了,你能陪我出門走走散散心嗎?
她……是不是…… 一個不太會演戲的演員?
是啊,你怎麽知道的?
……
老土,你怎麽了?病了嗎?小周過來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