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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南西北中發白

(2015-12-03 11:56:16) 下一個

                                                        東南西北中發白

 

張王周李四個人的友誼是從77級的學生宿舍開始的,他們的確有很多共同之處,都是老三屆那種帶薪讀書的,父母都有一個是老師,都已經結了婚,更為神奇的是,每個人都有一個女兒。但實際上四個人的性格相差還是蠻大的。

老張是那種典型的北方人,身材高大,脾氣倔強。那個學校在城鄉結合部,周圍治安並不好,有一幫小混混總是愛欺負大學生,學生自然斯文,又愛麵子吃點小虧不會聲張。但是,這一回小混混錯了,這一撥人可不一樣。有一天老張晚上回學校,幾個人攔住他借錢。老張說:

“都是兄弟,怎麽這麽見外,要就要,說借是不是有點生分了。”

“難得你這麽識相,大爺今天就是要。”

“好說,好說,稍微等一等,”老張接著把外衣一脫,和書包一起往旁邊樹上一掛,然後像體育課一樣做了一個準備活動,最後帶著微笑說:

“現在可以了,你們是一個個的上,還是一起上?不把我打昏過去,誰也別想從我這裏要錢!”

後來就有小混混給老張遞煙,喊他大哥,老周驚訝得眼睛珠子都快掉了出來。老王笑著說:

“你們恐怕不知道,老張在城西的道上是很有名氣的,人稱鐵掌張,據說能用手掌接刀。”

老張說:“應該是過去很有名氣,現在還有誰尿那一壺。”

老周說:“我看還是有人尿你那一壺的。”

“那都是一些頂沒有出息的小嘍囉,自己沒有量,隻會找一個人崇拜。我如果能夠在道上有一點名氣,隻是因為我誰都不怕。”

“誰都不怕?那恐怕不是你,星期天晚上我們都不願意來學校,每次點名你還不是得說一聲‘到’。”

老張歎一口氣,道:“說實話,經曆那那麽多事,我現在以為中國人個個都是宋江,最要的都是功名,造反是因為要招安。就像我,年少氣盛,不平的事就不服氣,後來就明白了,平不平是個函數,得什麽結果要看帶什麽值,那其實沒有什麽意思。自己還是要想辦法混點功名,不然將來怎麽麵對自己的孩子,所以老大一個,不得不再來當學生。”

老王是他們裏麵城府最深的一個,老李最是謹小慎微,小時候聽媽媽的,現在聽太太的,在學校是好學生,在單位是老實聽話的,老周是個快活人,要的是及時行樂,於是和眾多女人不清不白,時髦的說法是誰都不知道他有多少個好妹妹。

 

他們有一個從離開校園就開始的傳統,每個月聚會一次,現在就是打麻將,當然玩錢,但並不能算賭博,因為贏的人帶不走錢,而是用來吃飯。實際上大家都知道,他們之所以能維持這個傳統,隻是為了大家聊個天,畢竟他們經曆有太多相似的地方,說話大家都懂,而且在學校他們相處的非常好,出來以後就發現再也找不到這種友誼了,彼此還是有些珍惜的。

老王開始就說:

“今天跟你們講一個笑話。我們的書記又發表高論了,昨天開大會的時候批評知識分子總是小心眼,容易不團結,都喜歡盯著別人的缺點看,然後說:

‘要容忍別人的缺點,毛主席說,金無赤足人無完人嗎。百分之99.999的乙醇都說是最純的,但是,還有一個甲醇嘛。’

底下頓時一片歡笑,他一臉茫然,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我現在真是感覺有些受不了,一個轉業軍人,什麽都不懂,還要處處插手。”

老李說:“我們那裏也差不多,想開一點,到處都一樣。”

老張卻搖搖頭,說:“你們算是不知道,真正厲害的角色不是這樣的。我現在的所長是文革前的高材生,後來是所裏的業務骨幹,因為海外關係在文革中被整整整了十年,現在是揚眉吐氣了。我認為那十年他一點都沒有閑著,認真研究文革呢。

現在那一套用得得心應手,什麽都懂,底下弄出幾派來惡鬥,他高高在上平衡操縱,那一派太強就打壓一下,是最後的決定人,都得把他供著。老王你要是在他的手下,別想有什麽出頭之日,你那點小九九不是他的對手。”

老王淡淡一笑,心裏想,他們恐怕不知道,組織部剛剛找他談了話,現在要求幹部要知識化,年輕化,他將被越級提拔到市裏分管科研的部門,也就成為那個所長的領導,也就是老張領導的領導。憑什麽你知道我就鬥不過他,太小瞧人了吧。

老張就是這個德行,有一回談到他們的友誼,說他們能夠成為好朋友是因為沒有利害衝突,帶薪的學生哪裏來,哪裏去,然後笑著對老王說:

“要是我們都想留校,我想我們都不是老王的對手。”

當然,他並不認為老張說的不對,但犯得著這樣說嘛,有什麽意思,證明自己不傻,其實說這種話的人就不聰明。都說魯迅是民族之魂,但如果你身邊有一個這樣的人,把什麽東西都說破,那該是多麽討人嫌。

但是,今天老王打定主意不要和老張爭吵,因為他估計這是他們最後一次這樣的聚會了。一旦他的任命正式公布,他們的關係就會徹底變味。老張跟他吵當然自己不會高興,但不跟他吵他會高興?

如果他們開口向他求助怎麽辦?再說他知道老張在單位是一個刺頭,老張的所長如果知道我和他有這樣的聚會會怎麽想,那個家夥老奸巨猾,自己並不想有這樣的一個敵人。雖然他認為那家夥不是一個好東西,但是,做領導是不能憑自己的好惡來決定與人的關係。想到將來老張看到自己和那個所長親親熱熱,不知道會怎麽罵自己,不由地笑了,他們那個層次的人有些事情是理解不了的。

其實,老王認為自己是一個非常戀舊的人,經常想到老張的好,自己隻是老三屆的初中生,基礎不好,老張是老三屆的高中生,成績非常好,於是老張在學習上對自己幫助很多,特別是考試的時候,老張冒著受處分的危險經常給自己條子,不然他就是不掛成績也不會好,組織部那幫人肯定是要看自己的成績的。他其實是願意幫幫老張的,但不是現在,起碼要等兩,三年以後,自己站穩腳跟才行。

於是他笑著說:“那不就是一個小老毛?”

“的確有人就是這樣說。”

老王歎了一口氣,說:“沒有辦法啦,這是一個製度的問題,中國說是社會主義,其實在很多地方還是有很重的封建色彩。一把手一言堂,對下分而治之,文革又造成了派係林立。”

老張卻又是搖搖頭,說:“現在一說什麽都是體製的問題,言外之意就是自己沒有什麽辦法,當然也就是沒有什麽責任。但是,說到底還是人的問題,體製歸根結底還不是人建立的嗎?

我現在越來越覺得老毛手底下那一幫人都是窩囊廢,林彪算是一個強的了。那幫人任憑老毛把自己的忠心耿耿的部下和出生入死的戰友一個個打倒,甚至把自己的老婆,子女送進監獄,還在那裏喊萬歲,唯一的信條就是老毛是不能挑戰的。”

老李說:“不是有一個二月逆流嗎?”

“說起來可憐,那是領會錯了上意,老毛一改口,一個個嚇得趕緊檢討。”

老周說:“他們明白自己都不是老毛的對手,何必做那些無用功,還是首先保住自己最重要,隻要自己不倒,其它的事就有辦法。”

“話可不能這樣說,老毛是一個搞實際政治的高手,這樣的人必然知道怎麽審時度勢,知道讓步。比如武漢有一個7.20事件,大概是老毛把一個很大群眾組織定為”保守組織”,結果引起反彈,那個組織的背後其實是武漢軍區的司令員陳再道。結果一天晚上一些那個組織的人衝進了賓館,把老毛的紅人王力抓起來批鬥,說他假傳聖旨。

而當時老毛和王力住在同一個賓館,相距不到500米。老毛被他發動起來的群眾嚇得魂飛膽喪,被人攙著,穿著睡衣拖鞋倉皇逃到一個由重兵把守的軍用機場,然後被飛機接走,這是他老人家在文革中僅有的一次坐飛機。

然後卻沒有人想得到,不過一個月的時間,老毛卻說王力是一個壞人,把其送進監獄,一直關到了他死,還繼續關。而陳再道卻不過受到一點批判,作了檢討,不久就沒有事了。從此標誌著文革的一次大轉向,不在軍隊中搞文革了。道理簡單得很,老毛看到把這些丘八惹急了自己難免有性命之憂。

要是大家團結一致,老毛能有那麽大的能耐嗎?”

老王說:“事情不能這樣簡單地來看,中國幾千年的封建社會使得個人崇拜盛行,而且是在共產主義信仰下的崇拜,擺脫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老張卻打斷老王的話:“信仰?難道像《聖經》裏一樣,上帝為了考驗亞伯拉罕的忠誠,讓他把自己的兒子作為犧牲供奉給上帝,共產黨也搞這一套?

任何人要是動了我的老婆和孩子,我是要拚命的。這幫人要就是愚蠢,不然就是怯弱,我是想不到第三個答案的。”

老王笑了笑,想:這話就不能再往下說了,我隻能說要是你在那個環境下,未見得比別人強,但是,他不是老張,況且今天他卻極不願意爭吵,就沒有說話。

老周卻做了一個鬼臉,說:“老張,我同意老王,規則是很重要的哈。我們打牌,第一要則就是不要放炮;那麽對搞政治的人來說,就是不要出局。都說老毛是一堵牆,誰想越過去就會塌下來把誰壓死。當然,也許牆倒了對其他人有好處,但是你卻不在了,已經出局,所以大家都不敢動。

就像現在,我知道你在等一張牌,我有。雖然我拿著是個災難,不能胡牌,但是,我卻不能打出去,因為一打出去牌局就完了,我再是什麽濟世之才,有什麽遠大的理想都沒有用。”

老張吃了一驚,他的確已經聽胡,而且是七對,吊的就是一張紅中。他一直認為老周是他們裏麵最聰明的一個,其他人在學校時都是非常努力,隻有老周有幾分吊兒郎當,成績卻從來很好。他們打牌,老周經常是輸得最少的一個,就像現在,他肯定知道了自己要的什麽牌。

從他的話裏麵,老張知道他有一個紅中,沒有人出過,那麽還有二個在哪裏?這個桌子上好像隻有自己一個人打七對,那麽如果有一個人拿著兩個,現在牌不多了,除了老周,好像大家都聽了胡,拿什麽打什麽,自己打出來很可能那人就胡了牌。還有可能就是底下還有,那麽自己拿到就最好,聽了胡的人拿到就必須得打出來,想到這裏,老張決定等下去。

但是,一直到最後,老張沒有拿到紅中,也沒有人打出來,而且沒有人胡牌。這一下老張就很有些弄不懂。把老李的牌一看,卻隻有一個紅中孤零零在那裏是一張廢牌,就說:

“這個紅中你拿著一點用都沒有,為什麽你不打出來?”

“大家都不打,為什麽我要打?”

然後老張就看著老王,老王笑一笑,把牌倒了下來,和老張一樣,七對已經聽胡,吊的牌就是紅中。然後說:

“你該不會問我為什麽不打出來吧?”等了一會,“而且你現在應該要承認我說的製度很重要了吧?”

於是大家都笑了,老張的笑似乎有點尷尬。

老王卻很滿意,現在他知道這是他們最後一回這樣聚會了,有這樣的結局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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