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部一行
陳實最近順利得很,畢了業,找到了工作,雇主答應辦身份,正在準備文件,前麵真是光明一片,於是下決心辦一件早就想做事,讓父母親到美國來玩一趟。誰知這就不怎麽順利了,母親不願意來。
答複是,年紀大了,不想出門,父親一個人來就行了。他大概知道原因,母親不願意花太多的錢。父母都是一般的學校教師,已退休,談不上有錢,但也是衣食無憂。於是心裏就有些不高興了,說:
“你來了在美國出門並不多花錢,總是租一台車,住旅館就是一個房間。”
“那機票不是錢,我打聽了,要一萬多。”
“我跟你們買機票,你們不用花錢。”
誰知母親更不高興了,說:
“你的錢就不是錢,我最聽不得你這樣說,過日子不知道省。老話說得好,吃不窮,買不窮,不省,不計劃一輩子窮。我和你爸爸商量好了,他喜歡旅遊,我喜歡呆在家裏,他一個人去,但我們不花你的錢。”
母親從小就喜歡教訓他,這時就又開始了,說要她來也容易,結婚生孩子,自然她會來抱孫子。然後就開始直截了當地逼婚,巴拉巴拉,最後說,回家要還是一個人,就不要想進門。
本來陳實滿懷興奮,這簡直就是就是一盆冷水迎頭澆下。陳實的學校實際上是一個大農村,中國學生很少,現在工作的地方也差不多,母親想要的媳婦還不知藏在哪裏,更不要說自己哪能保證那個未見麵的她會生出男孩來。原來以為重男輕女隻是男人的專利,看到母親開口閉口就是孫子,才知道女人更厲害。如果母親是一個鄉下農婦,到也可以理解,但她卻是受過高等教育的女性。
他不知道別人的母親是不是也這樣,總是掃興。這時就想,母親不來也是好事,否則出門處處省錢,不停地教訓,真讓人受不了。一想到父親要來,心裏就又高興了起來,父親是不會跟他羅嗦這些事情的。
父親從小就喜歡帶著他出門去玩,他永遠忘不了父親把他帶在自行車的前麵,到郊外去看油菜花。看著那一直延伸到地平線,無邊無際的金黃,聽著父親講故事,說那些自己經曆的往事,和煦的春風,醉人的鳥語花香。中午就在田頭吃著母親給他們帶的可口飯菜,他以為將來就是這樣一直永遠下去的。
那時候他真是無比的欽佩父親,什麽都懂,高大有力,無論什麽父親都能應付,和父親在一起無論發生什麽用不著擔憂,更不會害怕。
陳實因為工作關係,最近不斷在租車,所以租車行給了他一個很好的折扣,他不想用自己的車,那還是他做學生時買的舊車,又老又破。他在網上把車租好,打印出合同,然後和父親一起去取車。
在辦手續的時候,辦事的金發小姑娘笑著對他說:
“因為你是我們最有價值的顧客,所以你隻要每天加五塊錢,就可以在我們這裏任意挑選一台車。”
“任意,你肯定?”
“計算機就是這樣說的,它可不會錯,要是它不答應,你再有魅力我也沒有辦法。”
他當然很得意,心想這小姑娘說話說得和她的人一樣漂亮。他正想買一台SUV,現在正好徹底地試一試。
父親卻有些不相信,說:
“有這麽好的事?已經便宜得讓人難以相信了,會不會有什麽名堂?”
他卻興衝衝地拉著父親到停車場去看車,走到一台銀色的SUV前麵,高興地說:
“就是它了。”
父親看了看說:
“我們就二個人,用得著這麽大的車嗎?肯定非常耗油。”
“主要是跑高速,不是那麽費油,我們要在車上呆上十天,小車開著坐著都不舒服,美國高速上都是大車,小車不怎麽安全。”
看到他這樣高興,父親趕緊說:
“那是,那是,安全第一,車是你開,你滿意就行。”
當他開著這車往回走的時候,父親突然說:
“實兒,你趕緊停一停。”
他不知道什麽事,就把車停到了一個商店前麵,父親把二個合同遞給他,說:
“你看第一個合同,寫了不限裏程,第二個合同這裏卻是空的,這不對頭。”
他知道父親能讀一些英文,昨天還拿著合同問了他半天,他拿來看了一下,說:
“沒有寫就是不限裏程,我已經問過她了。”
“那怎麽行,口說無憑,我是上過當的。”
“不會的,我經常在這裏租車,他們不會騙我。再說這是一個大公司,不是個體戶,辦事的人騙人有什麽好處。”
“實兒,你打小心眼就實得很,世界可是複雜得很。美國是資本主義國家,誰都想多賺錢,難道那些人的收入不和效益掛鉤,我就不相信。你聽我的沒有錯,我們趕緊回去,不知還能不能行。”
陳實歎了一口氣,他知道父親個性十分倔強,他不想這一路上開始就不愉快,父親要是心裏總有這個事可不得了,隻好乖乖地掉頭。
當他回到租車行,已經打定了主意,讓父親坐在車裏,說怕人偷,一個人走進去,拿著筆在那一行裏麵寫了一個NO,他實在不好意思要別人寫,那完全是不相信人。但發現父親卻看著裏麵,隻好去問如果不能按時還車,按什麽價格。
他回到車裏,把合同遞給父親,這一下父親就滿意了。當然,最後結賬他在賬單上簽字的時候,一分錢都不多。
當他們來到一個旅遊熱點的時候,卻發現找不到旅館,都已經客滿。陳實隻好把車停到一個有網絡的旅館前麵,打開計算機確定了住的地方,然後把地址輸入GPS,卻不料當開到那個地址的時候,卻發現根本不是,是一個雜貨店,這一下陳實就有些莫名其妙,隻好走進去問。
一問才發現是自己馬虎了,在離這裏不遠的另一個小城,網上是放在一起的,而街道卻都是main street。這也是一個小城,雜貨店裏還賣飲料,售貨員是一個小夥子,馬上在計算機上幫他找,另一個中年婦女還說,自己馬上就去那裏,如果他能等幾分鍾,讓她喝完咖啡,跟著她走就行了。他笑著謝謝了,說自己有GPS。
當他坐進了車裏,父親立刻問:
“怎麽,怎麽一回事?”
他剛才已經看出來了,父親很有一些緊張,的確也是,在一個對自己完全陌生的國度,外麵已經是黑漆漆的一片,誰都放不下心來。
於是他說:
“爸爸,你放心好了,我已經訂好了房間,錢都付了,有GPS,我們肯定會找到。”
“不是GPS把我們帶到這裏的嗎?怎麽會不對?”
“GPS沒錯,是我錯了,這個旅館在附近的一個城市,街道名字相同。”
“我看你們講了半天,有說有笑,說什麽呢?”
“小城上的人都很友好,他們幫我在找,還有人要帶我去。”
“帶你去,能有那麽好?是不是那人可以拿回扣,這種事在國內旅遊可多得很,我就遇到過不止一次。計算機怎麽會錯,是不是他們都是那個旅館的托。實兒,你在外麵,可要多幾個心眼。”
陳實就有些不耐煩了,感到好像無法給父親說清楚,就簡單的說:
“爸爸你放心,安安靜靜的坐著,我們今天一定會有住的地方。”
半個小時以後,他們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到了紐約,陳實終於和父親發生了衝突。那是在紐約的地鐵,陳實是第一回到那裏,就不知道紐約的地鐵不同方向是不能相互穿的,和他在中國乘的地鐵不同,結果他們進錯了方向,得重新買票。
他小聲罵了F起頭的字,隻好拉著父親重新去找。紐約人擠人,大家都匆匆忙忙,問個路有人是根本不理的,他就有些弄不明白為什麽有人要喜歡這個鬼地方。自己的那個小城的人都是非常好的,你要是在看地圖,就可能有人過來問你需不需要幫忙。
他們要去的地方得轉車,這一回他找了一個執勤的警察,問應該在什麽地方,那個警察簡單地回答了他,但是講完了轉身就走,也不管他弄明白了沒有,他就有點臉色不好。
父親問他是怎麽一回事,他大概說了。父親就說:
“我看了地圖,這個車也去那條街,咱們就用不著轉車了。”
“但下車我們得走,有地鐵為什麽不坐?”
“曼哈頓是一個狹島,走得了多遠,我們出來玩不就是走嗎?那個警察帽子歪帶著,手臂上還刻著字,是不是有什麽名堂。”
這一下陳實不知為什麽,有些急了,好像壓抑了很久,突然爆發了,提高聲音說:
“你怎麽誰都不相信,要是警察指路都是騙人,那我們要去信誰呢?你不能完全不相信人,那活著就是太累了!”
父親有些吃驚,就有些憤憤地說:
“我怎麽誰都不信了,我就完全相信你,不然我不會到美國來,除了家裏的人,對外麵的人就是要多幾個心眼!我看你是太幼稚。”
說完就不理他了,直接自己走向地鐵的入口,陳實這一下沒有辦法,隻好緊緊地跟著,在地鐵上陳實一句話都沒有說。
等到他們走到街道上,父親主動地笑著說:
“實兒,在外麵街道上走走不是挺好的嗎,空氣好,人又少,為什麽要去人擠人呢?”
看到父親有點討好他的樣子,覺得自己有些過分,但這時對父親的欽佩就完全蕩然無存了。他自己到美國好像就幾乎沒有害怕的時候,不由的有些糊塗了,不知是父親真的老了,還是在中國讓人害怕的時候太多。
父親回國前一天的晚上,遞給他一個信封,說:
“這是機票和我們出去玩花的錢,我和你媽媽決定不花你的錢。”
這時他才明白為什麽父親為什麽一路上要記賬了,不由的有些生氣,說:
“你怎麽能跟我算賬,那是怎麽能算得完。”
“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小時候沒有錢,當然我們要為你花錢,現在我們有這個能力,花你的錢我們不安心。你放心好了,如果我們有困難,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你。”
看到他沒有接的意思,父親笑了,說:
“你是知道你媽媽那個人的,人總要有一點同情心吧。”
這時他也笑了,因為感到過去的父親又回來了。
父親走進登機的人群,陳實忽然發現他的身板沒有過去那樣直了,當他走到安檢門的時候,腰有些勾趕緊把手上的東西遞上去,這個動作不知為什麽有些刺痛了陳實,陳實轉身就走了。
陳實走出了候機廳,外麵的寒風讓他打了一個哆嗦,看到父母的老去,忽然感到人生的殘酷,他是他們唯一的孩子,將來他們怎麽辦。他們肯定不會願意到美國來養老的,況且自己和他們如果長期相處,彼此會不會受不了,突然覺得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