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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人老張
老張是一個俗人,所謂俗人,就是不會談那些高深的話題,而對那些平凡小事有無窮無盡的興趣。當然,也看不到大趨勢,隻是對細節有過人的觀察力。
比如說,老張經常談的一個話題就是怎麽做菜,從怎麽買到新鮮,合適的原料,到怎麽洗,然後就是先大火,再小火,根據菜的顏色改變放什麽樣的調料,顏色到什麽程度就應該起鍋了。你千萬不要以為這就完了,他還會接著講應該把抄好了的菜放到什麽顏色的盤子裏,才能引起人的食欲。做一個菜隻需要十分鍾,但他卻可以眼睛放光地講上一個小時。
對了,他對顏色的敏感從來是有始有終的,於是有一回在辦公室裏引起了一次災難。據他自己的解釋,正因為他對顏色判斷出現了誤差,這又是最重要事情,於是他開始拉肚子。他就去看了醫生,關鍵是他異常詳細地詢問了醫生怎麽樣來判斷病情的改變,我琢磨著這個醫生可能由此而改變自己的研究方向。
很有些不幸,那天正好來了一個剛從學校分來的女學生,被安排坐在老張的對麵,可以作一個合理的猜想,那個位置沒有人敢坐。他自然非常高興有了一個忠實的聽眾,於是當然就談起了他當時最關心的事情,大便顏色的改變。
可憐的小姑娘,第一天上班,不知道是可以離開的,努力堅持著。不過到最後硬是沒有能挺住,想到衛生間去嘔吐,結果是在走廊上吐了一地。
後來領導把老張叫到自己的辦公室,禁止他以後對人談排泄物的顏色。老張就有點覺得委屈,說:
“這是醫生說的,也是一種科學,我是在科普,誰能保證自己沒有一個頭痛腦熱,拉拉肚子的,大便的顏色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有些這方麵的科學知識總是不錯的。”
領導就很有些不耐煩,提高聲音說到:
“我們這裏是辦公室,不是廁所!”然後就有些後悔自己沒有把門關上,恢複到正常的音量,“你頭腦應該多想一想大事,我們國家的四化建設,不要總是講那些家庭瑣事,你是一個國家幹部,不是在擺地攤。”
領導肯定是看得到大事的,因為那一年是1989。
那一年的初夏整個北京都是像著了魔式的狂喊不以,人們好像突然有很多話要說,而且還說不完。老張也變得興奮了起來,不再談周圍那些顏色,改談那些高級的,關係到人類命運的話題,雖然他還是覺得自己對原來那些話題好像更有興趣,但是,人總要與時共進,要緊跟形勢的嘛。
他的領導號召大家去遊行,他當然不會不去,一是那個熱鬧從文革結束後就再沒有過,二是他知道有不要錢的午餐盒飯。於是當然他就更加興奮了,但是,誰都知道那會有一個盡頭,那種興奮和午餐不是永遠能存在的。
於是在那天晚上,他可能是第一次不得不破壞了法律,因為丈母娘生病住院。結果就是看到了不應該看到的事情,倒在地上的學生。可見法律是不可以違反,人不能夠知道不應該知道的事情,那可能是有後果的,老張也不能例外,管你是不是俗人。
於是後來上班的時候就聽見老張在辦公室大聲說:
“嚇死人了,一個人倒在了地上,我開始不知道是學生,後來看到了白底的校徽,才知道是一個學生。頭部中了一槍,不但是有鮮紅的血,還有白顏色,黃顏色的東西流到地上,太恐怖了,我從來不知道人身體裏麵還有這種顏色。”
講到這裏他忽然停住了,目光一下子暗淡,我記得他從來是不會停的,隻能推測他是不是在想自己身體裏的顏色。接下來就開始講他為什麽從那裏走,怎麽走,路上看到了什麽,等等等。
我現在隻記得他最後說,走到家時正是拂曉,他看到極為絢麗多彩的朝霞,因為他從來不早起,不知道北京的清晨是能夠有那麽多的顏色。
最後因為他總在談死了的那個學生,那原是不應該被知道,沒有辦法知道了,也應該被人忘記了的,結果領導讓他去援藏。於是一年以後他才在單位裏出現,第一天上班就開會,領導遵循慣例,說歡迎他回來,問他有沒有什麽話要說,他一副等不及的樣子:
“我這回到西藏可是開了眼界,和一些記者和作家跑到最偏遠的地方看了天葬,這我一定要說給你們聽。天葬就是把………”
於是所有的人都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其實什麽都沒有變,隻是日曆在不停地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