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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故事(孺子可教)

(2012-06-07 14:27:27) 下一個


母親的故事(孺子可教)

根據母親說,我小時候膽子大,而且是海大,不知道怕人,她經常講過我的一個實例。
我大概4,5歲時,她帶著我去參加一個新年團拜會,有好多人。母親抱著我坐在後麵,前麵則有一張大桌子,坐的都是頭頭腦腦。
待遇自然也是不同的,我們桌子上隻有瓜子,而前麵的則有花花綠綠的糖果。我那時還根本不會嗑瓜子,眼睛自然就死死盯著好看的糖果。母親一下子沒有抓緊,我就跑了下來,直朝著前麵飛快地衝了過去。
不過我認為自己並不是不怕人,而是根本沒有看到有人。等我抓了一把糖果在手裏,這時候才發現我在站在一個白胡子的老頭的麵前。

據母親說,那是一個赫赫有名的學術上的泰鬥,一貫對人嚴厲,不苟言笑。他是那種老派人,認為自己的身軀,包括毛發都是父母所予,自己是不能做主的。所以他理發,刮胡子都得先跟自己的母親請示一下。
當然,我認為那是多此一舉,不會不同意的,我小時候最討厭的事情之一就是去理發,被人按住頭不許亂動肯定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自己主動的去,做媽媽的豈有不同意之理,怕是高興壞了。但後來麻煩就來了,他母親去世了,沒有辦法請示了,他隻好不理發,不刮胡子了。
於是我就盯著他的那一把白胡子看,忽然我發現了一件頗為新奇的事情,他的臉上有一顆痣,上麵長出了幾根烏黑的長發,和雪白的長須相比非常地醒目,於是我就指著問:
“你那裏的胡子為什麽不白呢?”
他依舊非常嚴肅地回答道:
“那是我的點睛之筆。”
我不懂是什麽意思,正想問一問,可他卻先指著我的衣服問:
“那是什麽?”
我低頭看了一下,有些得意地說:
“那是我媽媽給我做的新衣服上一個荷包。”
“那能不能用來裝糖?”
說完就把那一盤糖果拿到了我的麵前,我雖然離天才很遙遠,但這個意思還是能夠懂的。他看著我把糖果往兜裏裝,一邊摸著我的頭,才哈哈大笑地說: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矣。”
於是大家都哈哈大笑,我也非常的得意,但母親卻說自己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隻好紅著臉趕緊把我抱了回來。

母親後來當然批評我,說我像從來沒有見過糖一樣,還說我這麽就不知道為她掙一點麵子。糖當然是見過,但在那個時候,不像現在,糖還是個稀罕的東西,是要票定量供應的。任何東西一定量供應,就像言論,那一定是要激起人們的欲望的,我有追求自然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
由於母親說了我,當然我就認為“孺子可教”是不好的詞,但等到自己後來讀了《史記》,才知道她誤導了我,那是一句讚揚後輩的好話。
說實話,我到現在還在琢磨老先生為什麽要誇獎我,是不是說我很快就懂了應該把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呢?可見他是一個很有些率直的人。其實他有些多慮了,我是懂的,人好像天生就懂這個。
我之所以沒有往口袋裏裝,是忘記了。我的口袋裏經常有一些母親認為是莫名其妙的的東西,最常見的就是石子,有一回居然有一隻死鳥,她問我是怎麽來的,可我怎麽能知道,我隻知道有什麽稀罕的東西,就應該裝到自己的口袋,可見占有是一種天生的本能,不需要教。
所以我的衣服經常沒有口袋,我雖然抗議,沒有作用,孩子是沒有權利的。於是我隻有跟著她到那些非常隆重的正式場合,才能有權利穿上有口袋的衣服,還竟然不許我裝糖果,那口袋到底有什麽意思呢?
我現在認為,老先生應該教我一點高級的,有用的東西,比如像,要大家高唱為人民服務的的紅歌,然後自己就能正大光明地去拿,拿多少都可以。這種技巧就不能是天生的,要得經過長期的革命鬥爭來錘煉。
我想那老先生如果活到了現在,也許會教我一點與時俱進的實用的東西,但他在文革時死了。臨死前頭發,胡子都給革命小將剪掉了,小將們倒不是說他們問過了他的母親,而是說那是四舊,還有一個階級立場的問題,因為他的母親是一個地主婆。

當然,老先生並不了解我,那隻是客套話,我母親恐怕有不同的看法。
小時候母親總是說我做什麽事情都不認真,是一隻三腳貓,毛躁還坐不住,最讓她傷腦筋的就是我的錯字,她糾正了我十遍,我仍然可以錯十一次的。
記得有一段時間我總是不能正確地寫二點水,三點水,有時都是二點,一會兒又都變成了了三點;再不然就是高興地時候就都是三點,不高興了就不想多寫一點。
她看到我的錯字就用紅筆一圈,但誰知我有一次在非常不高興的時候突然狂喜,也就是說都隻有二點的時候,偏偏有一個正確的三點,她還是相信我的一貫性,順著圈下來。
要知道那一個圓圈不是隨便圈的,錯字我得重寫十遍,於是我重寫了拿給她看的時候,她就憤憤的對我說:
“怎麽一回事,重寫都寫錯了!”
我看了一看,也就憤憤對她說:
“是你說我三點錯了,我改成的二點,怎麽又錯了。”
她仔細地看了看,還是恨恨地說:
“知不知道,你已經把我氣暈了頭。”突然像想起了什麽,問:“我圈了,你就減一點?”
我點點頭,說:
“當然哪,還能怎麽改。”心想有又沒有一點和四點。
她好像是氣完了,反倒笑了,說:
“你這不如不改,你應該查一查書,或者字典,看看錯在哪裏了。”
我感到非常委屈,是你說我錯了,又不是書,我隻能聽你的改,再錯了怎麽還要說我,你反正是從來不錯。
當我拿回本子一看,頓時就傻了眼,於是帶著哭腔說:
“媽媽,你是不是弄錯了,那是一個字錯了十回,你不能打十個圓的!”
“沒有錯,我就是要你寫一百遍,長個記性,要查字典,看你下回還錯不錯!”
我那一下心情就完全地壞到不能再壞,別指望完成作業後能出去玩一會了。
當我寫的時候,發現母親帶著笑意,靜靜地,有些滿足感地看著我,我心裏的委屈就越來越多。
我記得那時候自己的唯一想法就是能明天一下子長大就好了,媽媽就再也不能管我了。

當然,我後來長大了,再後來,媽媽自然老了,最後永遠離開了我,於是,再也沒有人用那種目光看過我。
我現在知道了,我之所以有那麽美好的一個童年,美好到我隻要活著就會戀戀不忘,隻是因為有那目光始終跟隨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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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子 回複 悄悄話 前麵看了一直笑,最後一段濕了眼眶。
羨慕妒嫉有那麽美好的童年和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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