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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史有感(柳宗元,劉禹錫)

(2012-04-26 08:57:31) 下一個


讀史有感(柳宗元,劉禹錫)

劉禹錫和柳宗元是德宗貞元九年(793年)的同榜進士,兩人可以說是誌和道同的老朋友,都是當時主張政治革新的著名人物,後來同時被貶,仕途坎坷。
一般認為柳宗元文強於詩,其文影響極大,在唐宋八大家中獨樹一幟,維基百科稱他為思想家。但是,他卻寫下了兩首極為著名的短詩,就憑這,他就在宏大深遠,色彩斑斕的的眾多唐詩中謀得了一個不朽的地位,為世代傳頌。
《江雪》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漁翁》
  漁翁夜傍西岩宿,曉汲清湘燃楚竹。
  煙銷日出不見人,欸乃一聲山水綠。
  回看天際下中流,岩上無心雲相逐。

這兩首詩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不用一典,寫得極為清新可人,我想沒有人讀不懂。然而,意境深遠,很多人囉裏囉嗦寫了一大堆,仍然遠遠不及其內涵,唐詩的魅力就在於此。
唐詩的確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峰,不信你就試一試,這二首詩幾乎是白話。

第一首就是一張水墨畫,以此景作畫的可真不少。蓑笠翁真正是在釣魚嗎?也許在釣心情,釣風景,或者幹脆在釣官,沒有人知道。隻是一個人在寂靜,孤獨,一片雪白的天地之間無言獨坐,最有可能在釣寂寞。
為什麽寂寞?因為沒有人可說;為什麽沒有人可說,是因為說了別人也不能懂,就懶得說,不屑說,隻好跑到無限潔淨的的冰雪之中,隻有在此時此景,人才能放鬆,才會有融入一體純潔。
如果你沒有那種想跑到大自然中去而擺脫一切煩惱的衝動,恐怕理解不了此詩好在哪裏。

第二首中間兩句是千古絕唱,唐詩中還有非常著名的兩句與此類似:“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從全詩看來,這裏的梨花在很多人看來是指樹上的冰花,塞外不大可能有大片的梨花。但因為前麵有春風一詞,好像很難得說通,那就應該是寒風。我想除了去問詩人岑參,毫無辦法。
不管怎麽說,都是描寫人突然領悟到大自然的無限美好。當然,任何花都不能“忽如一夜”就開放,也不可能你“欸乃一聲”就能讓山水都變綠,隻是在說人的心情在大自然的暗助下忽然地轉變,變得大好,如癡如醉。
此詩的最後二句引出了一些爭論,蘇東坡和有些人認為,“詩以奇趣為宗,反常合道為趣。熟味此詩有奇趣。然其尾兩句,雖不必亦可。”意思是不要這二句此詩更好。另一些人則看法不同,這樣我們就得來仔細看一下這二句是什麽意思。
“回看天際下中流,岩上無心雲相逐。”從字麵上看,是說詩人在寬闊順流中走了一程,回看自己昨夜曾經留宿的岩上,雲彩正在無心地相逐。一般認為無心來自陶淵明《歸去來兮辭》:“雲無心而出岫。”我有點厭煩什麽東西都要找一個典,就算是陶淵明的影響,無心就是無心,陶淵明的無心不見得和柳宗元的一樣,前者是一個真正的隱士,後者卻是政治人物,想的主要是入世。
相逐也有點麻煩,一般認為是指雲彩在跟著詩人走;但我曾讀到過另一種解釋,說相逐是雲彩自己在亂飛,與人無關。這個不同理解,整首詩的意境也會有不小的差異。
前者意思比較直接,不說詩人戀戀不舍,而說雲彩跟著他,就像李商隱的名句:“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說的也是自己的後悔,我這麽悔,你應該總要有一點吧。這是唐詩無比精妙,委婉之處。
後一種說法就要隱晦得多,“回看天際下中流”就是指詩人被貶後的反思,無心相逐暗示官場上的鬥得天昏地暗,實際上沒有意思,哪裏有“欸乃一聲山水綠”讓人陶醉。
總的說來,因為柳宗元是官場上廝殺的政客(寫詩隻是業餘愛好),這樣的人寫山水詩大多是在暗喻官場中的險惡,所以他的山水詩寫得這麽好,可見在他的眼裏的那一邊是多麽的不好,盡管他還是以官場作為自己的目標。
以上的不同說法大家可以自己取舍,反正柳宗元已經死了上千年了,真正的意思有誰知道?說知道的還不是自己的意思。

柳宗元還有一首詩也很有名:

《登柳州城樓寄漳汀封連四州》

城上高樓接大荒,海天愁思正茫茫。
驚風亂颭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牆。
嶺樹重遮千裏目,江流曲似九回腸。
共來百越文身地,猶自音書滯一鄉。

開始二句也可以說是千古絕句,真正叫做是把愁思寫到了頭,氣勢無比。但麻煩就來了,後麵就不好怎麽寫了,可以說隻是在作注解,盡管每一句都好,但高潮最好是在最後出現。

據後人考證,劉禹錫的祖先是匈奴人。但是,“劉禹錫幼年即開始學習寫詩,19歲之前基本上沒有離開過江南。”《維基百科》
現在已經沒有匈奴人了,倒不是漢武帝把他們斬盡殺絕了,那是做不到的。因為匈奴人最在曆史上最輝煌的時期應該是後來的劉淵,石勒,石虎,他們席卷中原,把漢人的正統逼到了江南一角,漢武帝那一招根本不中。
匈奴的消失用文明一點的詞匯,叫做給同化掉了,赤裸裸地說,是給文化徹底侵略了。他們拋棄了自己的那一套,被中華文明完全征服了,而且還參與了發展,這樣說劉禹錫的詩我想並不為過。
所以說,文化,或者文明這個東西最厲害,隻有她才能把敵人變成自己人。

《烏衣巷》

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烏衣巷,朱雀橋都是地名。“三國時,吳國茂守石頭城(現在南京)的部隊營房所在地。當時軍士都穿著黑色製服,故以“烏衣”為巷名。” 朱雀橋應該就在烏衣巷,在東晉時期,王,謝兩個大家族都住在烏衣巷。當然,後來應該都被戰亂所毀,現在聽說重建了。
東晉有一個在中國曆史上非常獨特的現象,皇帝基本上隻是一個擺設,真正的權力者是所謂權臣。有點像現在歐洲某些國家,當然隻是有點像,因為那些國家是叫做君主立憲,君主是象征,靠立法來治理國家。東晉還是人治,不過不是皇帝而是權臣。
王家中的王導是東晉實際上的建立者,謝家中的謝安則指揮了淝水之戰,這一戰的勝利保證了東晉能夠繼續存在下去。所以說,在很長的時期內,是烏衣巷,而不是皇宮是東晉最高的政治,經濟中心,可想而知,當年的烏衣巷應該是多麽繁華而喧鬧,車水馬龍的都是跑官,送錢的人。
王,謝是中國曆史上非常出名的家族,我們不談他們中搞政治的,那是太多了,也不好比較。都是權臣,要比較曹操和王導哪一個更有政治才能是說不清楚的,但是,曹操是中國曆史上超一流的文學家,這是能比的,有東西在。
王,謝家族都出了一些非凡的文人,王家最有名的王羲之;謝家則有謝靈運,謝眺。相對來說,知道王羲之的人要多一些,但其實兩謝要重要一些,他們對唐詩的影響極大,有些詩作雖唐詩也不能過也,我非常喜歡。
看來這兩家的遺產基因是十分強大。

《西塞山懷古》
王濬樓船下益州,金陵王氣黯然收。
千尋鐵鎖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頭。
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
今逢四海為家日,故壘蕭蕭蘆荻秋。
西塞山在湖北黃石,由於一山禿立長江邊(我曾去過,不錯,但比我想象的要差),可鎖住航道,自古是兵家重地,也就在這裏,發生了三國時期的最後一場大戰。吳國用鐵索攔住江麵,西晉名將王濬則將鐵索燒紅而斬斷,其戰艦就能順流直下,吳國就此投降。
這兩首詩都是懷古,無非是“江山依舊,人事全非。”前一首膾炙人口,好讀好懂,而後一首則在眾多的懷古唐詩中占有重要一席,說是最好,有人會不同意,但是,要選幾首有代表的懷古唐詩遺漏了它,就有點不公平。
“四海為家日”好像有不同的解釋,一說是天下平定,到處都可以為家,因為前麵說的是統一中國的一場著名戰役;二說是指遊子自然是四海為家,到處飄嘛,劉禹錫不是黃石人。當然,也可能都是。
我生長在長江邊,當我回到自己的家鄉,這幾句詩就情不自禁地浮上了心頭,
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
總是忙忙碌碌,隻有看到了故鄉山山水水,才能傷感地回憶起自己過去的,那些點點滴滴的幸福往事,那條大江還是那樣在寒風中不盡的流淌,可是母親的溫暖卻是永遠不能再有。那些歡樂,那些年少的輕狂,令人心醉的初戀,都隨著滔滔江水走了,不會回頭。
今逢四海為家日,故壘蕭蕭蘆荻秋。
我們這些人都是遊子,四海為家,現在,隻有在夢中才能聽到淒厲秋風中嗚嗚作響的蘆葦,我小時候是真正聽過這種無比悲涼的聲響。
大概這就是所謂的“欲說還休”。

劉禹錫還寫過一首極為高昂的短詩,
《秋詞》二首之一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
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霄。

這般豪放而樂觀的詩在唐詩中真是不多見。
他還有一首也是非常熱的,

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江上唱歌聲。
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

山水詩的鼻祖是陶淵明,兩謝也是以此得名,柳宗元無疑也是大家。總的說來,我要更喜歡山水詩一些,恐怕是我這人沒有什麽大出息,對美色的貪戀是超過了憂國憂民的。因此,我寧願讀王維而不是杜甫。
柳宗元和王維一樣,山水詩都有一種“寧靜而致遠”的調調,王維則要更細膩一些,但是,柳宗元寫得真是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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