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資料
歸檔
正文

母親和我的故事(我小時候不知道的事情)

(2010-05-20 19:51:54) 下一個
母親和我的故事(我小時候不知道的事情)

我小時候第一個不知道的事情是:不知道我有多麽的淘氣。
母親當然是時常的提醒我這一點,可我從來就不以為然,她總是愛誇大其詞。比如我要是哪裏碰破了,出了鮮血,她就會大驚小怪,然後說:今天你不許出去了,就在家裏看書,因為你受傷了。
可我覺得這真是莫名其妙,就是摔了一跤,膝蓋上擦破了一點皮,這根本不能叫傷,你看電影上的英雄,中了幾槍,還是能打死幾十個敵人,最後還能有一番豪言壯語。
我懷疑她就是要找一個由頭不讓我出去玩,因為她好像是鬆了一口氣,一點也沒有電影上那些戰友們的悲傷。
我隻是認為自己比別人要好多了,比如一個同學把小勇的鼻子打出了血,老師全班批評,我認為有點冤,小勇是一個沙鼻子,一碰就出血,有點傻,我就從不打別人的鼻子,那別人會告到家裏來,成為一個外交事件。
比我高一年級有一個同學就更厲害了,因為打架全校點名,我倒是有點羨慕他,從此以後,大家都對他客客氣氣,沒有人敢欺負他。
但我不敢說,因為有一次露出了這個意思,好家夥,母親立刻認為這是一個更嚴重的問題,把我剛剛打完架的事給忘了,全力對付這個話題,結果把我教訓了整整一個下午,害得我一會會都沒能出去玩,朋友們隻好在窗外唱了一下午的歌。
他們都知道我母親十分厲害,不敢直接叫我,暗號就是唱歌。母親那一下就不是那麽嚴肅了,說:
“你的朋友怎麽都喜歡唱歌?”
“我怎麽知道呢?也許他們就是喜歡唱。”
“不錯,將來想當歌唱家,不過他們為什麽偏偏在我們家的窗前唱呢?”
“我不知道,大慨是這裏樹上有小鳥。”
“不是有小鳥,而是有人吧,我倒有興趣去見一見這些未來的歌唱家。”
但她哪裏見得到,別人一見她,立刻跑了一個精光,誰敢不怕她呢。

我那時發現大人真是什麽都不懂,跟母親談話總是非常的累。
比如,她說:“為什麽今天你要跟小勇打架,你跟他不是好朋友嗎?”
“好朋友也不能欺負我啊。”
“他怎麽欺負了你?”
“他推了我一下。”
“推了一下有什麽關係,那就能算是欺負嗎?”
“他是故意的,那不是欺負是什麽?”
“好朋友就應該相互原諒,不能動不動就打架。”
她根本就是什麽都不知道,我隻好把自己降到她的水平,耐心地跟她解釋:
“我要是不自衛反擊,他明天就會推我兩下,後天別人就會都來推我一下。”
“有那麽嚴重,別人沒事幹,都來推你?”
“當然會,你什麽都不知道!”
“但不管怎樣,打架都不能解決問題。你要是打輸了,他明天還不是要來推你一下。”
“我不會打輸,我才不怕他了。”她怎麽總是小瞧人。
“打贏了更壞,那你明天不是要去推他一下?”
完全跟她講不通,打贏了怎麽會更壞,我懶得作聲了。
“難道沒有別的解決辦法?你可以去告訴老師嗎。”
我那一下就有些絕望,我知道她什麽都不懂,可沒有想到能夠到這種程度。怎麽能夠去告訴老師,就像今天,太太欺負了你,那是經常的事,你能夠去向她的老板告狀嗎?
那能夠有什麽用處,除了使你成為天下人的笑柄。
那時候我就隱約地想到,母親小時候可能也是一個小女生,她們就喜歡告狀。
不是別人的母親都跟她一樣,比如小勇有一回和別人打了架,告到了家裏,第二天我就關心地問:“昨天你媽媽肯定把你訓得夠嗆吧?”
“沒有,我媽媽說錯主要不是我的,就是叫我小心一點。”
我那一下真正是羨慕他有一個好媽媽,通情達理,而且知道明辨是非,不像我媽媽,一打架,那我肯定就是錯。

記得我說過,有一回我把前座女生辮子係到了椅背上,她就摔了一跤。老師想出一個非常惡毒的辦法,把我的姐姐叫到辦公室訓了一頓,這一下那就不得了。我姐姐是那種典型的乖乖女生,身上永遠是幹幹淨淨,看見認識大人就會笑著喊人,對老師總是一種崇拜的目光,你把這些反過來那就是我了。
她總是能帶回來一些獎狀,獎品,而我經常把作業本都會弄丟。因此她從來沒有被老師叫到辦公室去批評,那一下她就認為受到了難以啟齒的侮辱,回到家就一把鼻涕一把淚向母親哭訴。
母親一邊同情地安慰她,一邊冷冷地看著我。把我也弄得開始同情起她來了,盡管知道等一下母親就會來收拾我,還是認為自己是活該。
可她悲憤忘了形,最後居然說:“我不想要這個弟弟了。”
當然,她的意思不是要把我扔到垃圾堆裏去,盡管她認為那裏更適合於我,但媽媽肯定不會幹。她那時肯定不明白為什麽母親要寶貝我,除了惹麻煩,我沒有任何益處。所以她隻是想說,她要對外人,特別是老師,說她沒有這個弟弟。
那一下母親就非常地吃驚,馬上臉就沉了下來,說:
“你怎麽能夠有這種錯誤的想法,弟弟小,有些淘氣,自然有很多缺點,但他還是有一些優點的,比如說,他總是能很快認識自己的錯誤…..”
恐怕母親馬上想到我卻總是不改,不往下說了,換了一個方向,用對我那種嚴肅的口氣對她說:
“弟弟是你的親人,又比你小,你應該永遠照顧他,幫助他,這是你的責任。怎麽能想不要弟弟了呢?你一樣也有缺點錯誤,那媽媽能不能不要你呢?”
我一聽這話,那一點同情馬上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有什麽了不起,我還不需要你這個姐姐了。

從那以後,隻要姐姐氣憤又委屈地跟媽媽講什麽,我馬上就會像曾國藩那樣每日三省,今天我又做了什麽?實際上絕大多數與我根本就沒有關係。
有一回我使勁地想,就是什麽東西都省不出來,我看來比曾國藩要好多了,居然有一天事事都做得合乎聖人的要求。突然想起來了,我今天抓了蜘蛛的。
老師為了幫助我更好的天天向上,就跟我安排了一個同桌,胳膊上至少有兩杠。她跟我姐姐基本上一模一樣,除去一點,姐姐有些討厭我,能躲就不管我,但難得躲掉,母親總要她管我。而她也討厭我,但卻以無比的熱忱永遠盯著我,大家可以想到,我那時該是多麽的悲慘。
我發現她不怎麽謙虛,有一回我看到她做錯了一道數學題,好心告訴她,她卻氣呼呼地對我說:
“你還知道什麽是錯?是老師叫我管你的,你憑什麽來管我!”
所以從小我就知道,對女孩子總是好心沒有好報。果然作業發回來,那裏就有一個叉,我就得意用手指著那裏說:
“一個大叉叉,哎呦,底下還有一個大叉叉!”
她卻紅著臉對我惱道:
“你的手不許伸到我的桌子上來。”

我又發現她的另一個缺點,她怕蜘蛛。有一回大掃除,她發現有一個蜘蛛爬到了身上,立刻又是跳,又是叫,像惡魔附體。這一下就完了,我隻要看到了蜘蛛立刻就想到了她。
於是那一段時間她就總是和恐懼為伍,無論是打開書包,文具盒,還是書,都是小心翼翼,好像裏麵藏著地雷。但人總是有疏忽的時候,有一回上課時忘了,地雷就爆炸了,她就是一聲尖叫,跳了起來。
我也不知為什麽,那一下同情心又犯了,絕對不是想掩蓋,我有點壞,但沒有到那個程度,就幫她把那個蜘蛛扔掉了。
她卻哭著對我說:“你…你…,壞,不許動我的東西!是你放進去的。”
你看看,你對她們好,最好的結果是冷漠和憐憫,最常見的是憤怒和輕視,不知好歹呀,我們卻總是忘了這一點。
據某些科學家說,人總是要恐懼一 兩種爬行動物,各人不同,這來源於進化過程中的哺乳動物和爬行動物大戰,是很深的潛意識。我認為很有道理,這能夠解釋我那時候為什麽癡迷蜘蛛,也能解釋為什麽老師認為這不是一個大不了的事情,這個老師怕的別的東西,所以不能理解她的恐懼,於是就說:
“他已經幫你拿出來了,那就算了吧,我們還是上課。”
她那一下眼淚就簌簌地往下隻掉,於是我那該死的同情又來了。
後來我就對蜘蛛失去了興趣,倒不是因為同情,我的同情隻能保持一段很短的時間,而也是因為恐懼。我經常忘記自己做過的事情,就把地雷給忘了,然後爆炸時,雖然炸不到我,也足夠把我嚇一跳。
我就覺得自己有些不可思議,為什麽喜歡有人在我旁邊冷不防尖叫,那可不是一個愉快的經曆。再說,我又有了別的興趣,對任何事情我的興趣隻能保持很短的時間,老做一件事是立刻就使人厭煩的。

我記得說過,母親那一回把我教訓了很長的時間,她是一個很有邏輯的母親,比起我犯的罪行,她更關心的是一個更重要的命題,為什麽我會想到做這種事情,那個辮子同樣也在別人麵前晃動,為什麽別人就不把它係到什麽地方。
是不是我對女孩子有什麽刻骨仇恨,那就很嚴重,不僅關係到我將來會不會打光棍,而且和她的婦女解放的思想有衝突。但看來她是高估了我,在以後的生涯中,我經常被她們欺負,而且無處伸冤。
她們不是都怕蜘蛛,有的好像什麽都不怕,隻怕不能夠欺負到我。我非常的討厭現在有些電影把被女孩子欺負解讀成享受,我認為男孩子一定會有不同的感受。
遺憾的是,母親這一回沒有成功,原因非常簡單,因為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要那樣做。不過現在我想來,那主要是老師的錯。因為他們告訴我,人身體每一個東西都是有作用的,比如眉毛,那可以擋住汗水。
還有很多我跟他們的看法並不一樣,像唾液,他們說可以幫助消化,我卻認為那主要是用於表達憤怒;像放屁,那叫正常的生理現象,我卻認為它有更多用途。(見《關於放屁的故事》)
關鍵是我那時候還太小,並不能理解辮子的美學作用,於是就天真地想,它是幹什麽的呢?嗯,像一根繩子,那一定是大人怕她們丟了,係在什麽地方的。
要是我那時看到了鼻環,肯定會非常純樸地認為,這個人一定想做一頭牛,沒準我就會拉一拉那個環。

我在《雲南的故事》(美得讓人絕望)裏說過,在那裏我有了兩個朋友。有一天我們晚上走到了一個小山村,沒有旅館,有一家人願意收留我們,但隻有一張床,三個人就有點擠,而且我們很怕那個床上有什麽小動物,要是它們跟著我們走的話,難免會爬到身體的某個地方,那個不能當著人撓癢的地方,就會非常的痛苦。
於是我們決定就在院子升個篝火過夜,雖然是八月,但在高原上,晚上可以到十度以下。我們向房東買了一大堆吃的東西,還有當地用玉米釀造的土酒,非常的好,不壓於名酒,當然,不是那麽的香,回味口感也差一些,但勁足,也不上頭。
我記得那是一個晴朗無雲的夜晚,沒有月亮,更看不到燈光,隻有點點繁星在黑黝黝的大山上閃閃發光,仿佛伸手可及。在木材燒得砰砰的響聲中,我們一邊吃東西,喝酒,一邊就開始胡侃了起來。
話題自然就說到了各人小的時候,老師侃得最帶勁,我的話卻不多,不是我不喜歡吹牛,而就是感到非常的累,我不知道那是大病的前兆。
我認為老師幹的那些沒有什麽技術含量,不過都是上房揭瓦罷了,大慨臉上就露出了不屑,老師有些奇怪而又不服氣地說:
“有些怪了,你怎麽今天不說話,哦,我知道了,你小時候一定是一個聽媽媽話的乖寶寶,自然就沒有什麽好說了。”
“小孩就應該聽大人的話,我沒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倒是也做過一些荒唐事,使我天天都在悔恨之中,倍受煎熬,有些不好意思說,哪個有你的臉皮厚。”
“你要是有,那還不早就說了,肯定你小時候怕被別人欺負,隻好去跟女孩子跳橡皮筋,不然,你講一個聽一聽。”
“說實話,你做的那些事情,我根本就懶得做,那有什麽可以值得吹,如果你非要我來羞辱你,那我也沒有辦法。”
於是我就把《我最調皮的故事》裏舞會上開燈的講了,藝術家聽了哈哈大笑,說:
“真有你的,這種事也做得出來。”
老師有些不服氣,說:
“你肯定是在哪本書上看來的,就在這裏胡吹。”
“你不是博覽群書,什麽都知道嗎,那你說說是哪一本。”
“那就是瞎貓子碰死老鼠,總會碰到一個,你有本事再說一個。”
我就隻能把第二個讓人撿錢的講了,但母親最後的一段話我沒有說,就是不想說。藝術家笑到後來不笑了,搖搖頭說:
“我現在有點同情你的媽媽了。”
老師則有些肅然起敬。說:
“你要是小時候和我在一起就好了,我們一定可以找到好多樂子。”
那一下我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我過去所受的那些苦難現在都得到了補償。
[ 打印 ]
閱讀 ()評論 (2)
評論
秋的私語 回複 悄悄話 輕輕的我又來了,哈哈,你可真夠皮的!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