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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史有感(休謨和波普爾)

(2009-12-17 09:22:21) 下一個
讀史有感(休謨和波普爾)

有時候,人必須得讀一點曆史,才能弄清楚現在人們在講什麽。
就像波普爾,如果不知道什麽是曆史上的經驗主義,就很難理解波普爾有什麽重要的意義。
一般來說,我恨那些像經驗主義那樣的哲學名詞,天知道我為此吃了多少苦頭。於是就認為那是有些人故弄玄虛,類似土匪的黑話,說不出幾個主義,那一定是冒牌貨,推出去斃了,就進不了那些所謂的精英圈子。
相反的,如果開口就是主義,閉口就是就是什麽形而上學,盡管都是一些扯淡,那還是有知識,是自己人。據說行行都是這樣。
於是很久以前我就下定決心,我將來如果要來寫點東西,一定離那些哲學名詞遠一點。那形成了一個奇怪的循環,如果你弄不懂那些名詞,就弄不懂那些所謂的哲學家在談什麽;如果你弄懂了所有那些名詞,那就是一個大牛,也用不著去讀那些哲學家在談什麽了,其邏輯結果就理所當然是,讀哲學書不知有什麽用。
當然後者隻是一個理想狀況,估計沒有三百年的不吃不喝,是做不到的。

“經驗主義(Empiricism)又作經驗論,通常指相信對現代科學方法,認為理論應建立於對於事物的觀察,而不是直覺或迷信。意即通過實驗研究而後進行理論推導優於單純的邏輯推理。
與經驗主義相對的是歐洲的理性主義。代表人物是笛卡爾,根據理性主義的說法,哲學應經由思考和演繹推理而得出結論。經驗主義的代表人物有亞裏斯多德、托馬斯8226;阿奎納、托馬斯8226;霍布斯、弗蘭西斯8226;培根、約翰8226;洛克、喬治8226;貝克萊和大衛8226;休謨。”(維基百科)
我的說法馬上得到了證實,從這個詞條能知道什麽是經驗主義嗎?恐怕不能。讀了第一段,你原來不懂的,現在也不會明白多少。第二段就更不好辦了,它的意思似乎是你得把那些人弄懂,三百年來了。

我沒有三百歲,那些書基本都沒有讀。經驗主義又是一個被用泛濫了的字,過去毛澤東就用經驗主義來批周恩來,鄧小平,那個經驗主義是政治鬥爭,與哲學一點關係都沒有。
其實在很多地方,特別在網上,吵得一塌糊塗,追根尋源往往是因為對某些概念各自的理解不同,你說你的,他聽他的。
看來隻能堅持我的原則,不談那些主義為妙。

休謨肯定是一個極重要的哲學家,要弄懂他必須知道曆史背景,就是他的話是針對什麽而來的,他主要是反對那種認為哲學,科學主要得靠直覺,思考和演繹推理,他認為經驗如果不是更重要,也是同等重要。
用今天的話來說,有點類似於“要實事求是”或則是摸著石頭過河。
我隻想談他對因果關係的那一套說法,是其哲學的核心,對科學的影響極大,沒有辦法不認真對待。

“因為甲,結果乙”,意思隻是甲和乙事實上經常相連,並不是說它們之間有某種必然的關連。“除一向8226;永8226;遠8226;相8226;連在一起的某些對象的概念而外,我們別無原因和結果的概念。……我們無法洞察這種連結的理由。”
“各對象間並沒有發現得到的一體關連;我們所以能夠從一個對象的出現推論另一個對象會被經驗到,除根據作用在想像力上的習慣而外,也沒根據其它任何原理。”在我們看來的各8226;對8226;象間的必然關連,其實隻是那些對象的諸觀念之間的關連,休謨多次反複了這個主張;心是由習慣8226;決8226;定的,“予我以必然性觀念的,正是這種印象,也即是這種8226;決8226;定。”使我們產生“因為甲,結果乙”這個信念的各事例的反複,並沒賦予該對象什麽新東西,但是在心中造成觀念的聯合;因而“必然性不是存在於對象中而是存在於心中的東西。”《西方哲學史》

舉一個極端的例子,看到了閃電就肯定有雷聲,這之間也許並沒有什麽必然的關聯,因為你從來沒有發現例外,就認為他們有因果關係。
記得在文革中批判休謨,說他否認因果關係。但我不認為他有任何否定因果關係的企圖,這是理解他的關鍵。他隻是叫我們對因果關係持有一些懷疑的態度,事情不是那麽絕對,因果關係並不是我們想的那樣絕對。你沒有洗碗,太太對你發脾氣,真正的原因恐怕你永遠不會知道,可能是你沒有對她的新衣服表示讚賞,也許她也不知道,隻想發脾氣,而你自然是最好的對象。
沒有一個理智清醒的人會否認因果關係。人被殺了,一定有殺人犯,如果沒有了因果關係,警察就會失業,這個世界就會徹底地亂了套,人人都不需要負責任了嗎。
如果沒有了因果關係,休謨還寫書幹什麽?反正那是沒有用的,別人的觀念不會因此而改變,簡直說,什麽事都沒有做的價值。
他的意思有一層是說:因果關係和邏輯關係是完全不同的東西。比如說:人都有腦袋,某某是一個人,他必定有腦袋,這是邏輯關係;你一放手,東西就要落地,這是因果關係。
這兩種關係經常被人混為一談。
這個問題實際上可以有另一種說法:在我們的印象,觀念背後到底有沒有什麽?
在上帝存在的時候,這一切都不是問題,上帝創造了萬物,也包括語言和邏輯,詞語和觀念背後自然是上帝。一旦沒有了上帝,這就成為了一個大問題,一個解不開的死結。
如果沒有,好像科學,哲學這一類東西基本就沒有多大的意思了;如果有,是什麽?怎麽能找到一個正確的方法確定,如果沒有了這種方法,說有又有多大的意思呢。
可見沒有了上帝,有麻煩的絕非僅僅隻有教堂和牧師。

有人可能不讚成我的說法,說我怎麽會把思想上的東西和現實混淆呢?或則說:我不會把思想上的邏輯和來自經驗的因果關係混在一起,我不至於這麽蠢。
遺憾的是,我們過去這樣做,現在也這樣做,將來肯定還會這樣做,這並不是蠢。
我還是不談主義,比如說,天堂,地獄,英雄,共產主義這都是詞語或思想上的東西,你不可能有經驗;據某些傷心人說,愛情也是如此。當然你可能說,我早就不信那些東西了,而且我也傷透了心。但我還可以往下說:理想,信仰也不可能來自經驗。如果需要,可以無休止的說下去,許許多多重要,而認為是不可缺的的東西,都不是經驗的產物。
我當然不是說,這個世界上就沒有英雄或則共產主義不可信,理想是個好東西,許多人就是靠它而創造成就的;隻是說,它們不是經驗的東西。至少我從來沒有和那種英雄有過接觸,我所知道的英雄都是聽來的或者看書來的,說到底是言語,莫非是我運氣不好?
這種說法並非沒有好處,你的理想隻是你思想上的東西,別人不可能經驗到,所以有人說三道四,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用不著跳起來。
言語和真實世界的關係,由於人是用語言思考和交流的,也可以說思想和現實的關係,是哲學的一個中心問題,從柏拉圖到維特根斯坦,都在試圖回答。
這個問題,今天人們還在爭論,至今無解。

如果隻是這樣,那不會有什麽大問題,但休謨走得遠得多,確實是在質疑因果關係,起碼認為我們不可能理解因果關係,我們有的隻不過是經驗。
下麵來看休謨對因果關係的質疑有多少合理性,有多大的價值,以及有哪些我們感到無法接受。
叫人萬分遺憾的是,休謨雖然不知道後來的科學會怎樣發展,但他的觀點卻有相當的合理性。
拿伽利略那個著名的實驗來說,在比薩斜塔上他一放手,鐵球就要下落,最後著地。用科學的觀點來看,鐵球下落是結果,萬有引力是原因,這不就完了嗎。
但事情並不是那麽簡單。為什麽會有引力,它是如何作用的,我們現在也不知道。萬有引力是所謂長程弱力,我們對它了解是最少了。不知道為什麽,這種理解就不充分,憑什麽說就不會有反常?
根據量子力學中的隧道效應,那鐵球是有可能首先往上飛,然後再著地。當然,發生的概率極小,從宇宙誕生起可能就沒有發生過,但並不為零。
這是科學中無法解決的困境,在我們不知道那個最後的因果關係之前,任何事情都可能發生。
休謨在這一點上完全正確。

那麽休謨這種說法有意義嗎?
當然有,而且有很大的意義。批判性的哲學,或則說找茬子哲學永遠有意義,真正有意義的哲學隻能是休謨這種批判性的哲學。
這是哲學中的一種不對稱,想有所建樹的哲學總是被後人非議,隻有找茬子的哲學能長存,也許哲學就是幹這個的。
人要是不質疑,不找茬子,又怎麽能夠往前走呢。
像中國現在的所謂哲學家,一天到晚唱讚歌,就像別人所說,那不是做哲學,而是弄政治。
在曆史上牛頓力學曾被人認為是最後的真理,剩下來的事情就是把它用於所有的方麵。許許多多從事科學的人,包括愛因斯坦,都是從休謨這一類哲學家那裏汲取營養,才能繼續把科學向前推動,才有了量子力學,相對論。

甚至像休謨對因果關係這樣質疑都叫人難以接受,科學就是研究因果關係,就是要找到原因。如果人們不認為相連的事物有因果關係,就不會有什麽科學。
這裏我用羅素對休謨幾段評論,我想不出更好的話了。
“休謨的哲學對也好、錯也好,代表著十八世紀重理精神的破產。他如同洛克,初著手時懷有這個意圖:明理性、重經驗,什麽也不輕信,卻追求由經驗和觀察能得到的不拘任何知識。但是因為他具有比洛克的智力優越的智力,作分析時有較大的敏銳性,而容納心安理得的矛盾的度量比較小,所以他得出了從經驗和觀察什麽也不能知曉這個倒黴的結論。”
“他把洛克和貝克萊的經驗主義哲學發展到了它的邏輯終局,由於把這種哲學作得自相一致,使它成了難以相信的東西。從某種意義上講,他代表著一條死胡同:沿他的方向,不可能再往前進。自從他著書以來,反駁他一向是形而上學家中間的一種時興消遣。在我來說,我覺得他們的反駁沒有一點是足以讓人信服的;然而,我還是不得不希望能夠發現比休謨的體係懷疑主義品味較差的什麽體係才好。”
簡單的說:休謨的說法是一個無法肯定,也無法否定的怪物。
“很明顯,他初著手時有一個信念:科學方法出真理、全部真理,而且隻出真理;然而到末了卻堅信因為我們一無所知,所謂信念決不是合理的東西。”
這真是一個自我否定的絕妙實例。羅素這些話寫得極好,原因恐怕是他有切身體會,他也同樣抱著類似的信念,最後同樣也是不得不否定自己。

但是科學可不能自我否定,它也沒有。因此人們必須找到一個辦法從休謨的困境中逃出來,不然就叫人對所謂哲學的意義產生不可避免的懷疑。
這樣二百年以後,就有了波普爾。
“科學理論和人類所掌握到的一切知識,都不過是推測和假想,人在解決問題的過程中不可避免地摻入了想象力和創造性,好讓問題能在一定的曆史、文化框架中得到 解答。人們隻能依靠僅有的數據來樹立這一科學理論,然而,此外又不可能有足夠多的實驗數據,能證明一條科學理論絕對無誤。(例如,人們在檢測100萬頭綿 羊後得出“綿羊是白色的”這一理論,然而檢測之外,隻要有一隻黑色的綿羊存在,即可證明前麵的理論錯誤。誰又能無窮無止地檢測綿羊,以證明“綿羊是白色的 ”理論的絕對無誤呢?)這一“可錯性”原則所推演出的“真偽不對稱性”(真不能被證明,隻有偽可以被證明),是波普爾哲學思想的核心。”
簡單的一句話,科學是用來否定的,而不是肯定的。
這肯定是很有道理的。我們拿物理史的一個著名實驗,伽利略在比薩斜塔所做的來說。
記得小時候看科普,說伽利略這個實驗證明了慣性定律,即:力是改變物體運動狀態的原因,而不是維持運動狀態的原因。
後來看了一些科學史,才知道這種說法根本是錯的。這個實驗具有極重要的意義,可以說是物理史上的第一實驗,但它的意義在於:
第一,物理必須依賴於實驗,不能靠推理和宗教;
第二,它否認了那種運動必須要有力維持的的觀念,盡管這更能證明上帝的存在。
所以說,它的意義是否定,而不是肯定。
實際上,由於大小鐵球具有相同的從引力得到的加速度,同時從靜止開始運動,落地的時間就隻能由空氣阻力而定,大鐵球則有更大的空氣阻力。所以,伽利略如果有精度非常高的實驗手段,就會發現小球會先落地,而不是同時落地。
從根本上說,我們不可能證明慣性定律,因為地球上找不到一個沒有摩擦的地方。
從更根本的說:我們不能證明任何物理定理,因為任何測量都有誤差。
愛因斯坦的相對論是否定了經典力學的時空觀才能具有偉大的意義,達爾文的意義也是否定了物種不變。
所以說,革命性的科學理論不是證明了什麽,而是否定了舊的理論,教我們用一種以過去完全不同的觀念來看待舊的事實。
新的的理論也會變成舊的,總有一天也會被否定,這就是科學。

科學具有否定的意義肯定不是波普爾的發現,波普爾隻是把否定的意義推到了唯一,可以說把休謨觀點發展到了一個極端,科學是用來否定因果關係,隻有否定才有價值。
那麽波普爾的說法我們又能信服多少呢?
至少有兩點叫人不能滿意。

當然,科學隻有在不斷否定才能往前走,但是,你不肯定什麽,怎麽能去否定呢?那個東西不對,那麽對的是什麽?
愛因斯坦是肯定了光速不變,才用相對論的時空觀否定了牛頓力學的時空觀,單純的否定並無價值。
所以說,波普爾隻解決了一半的問題,算是確立了否定的價值。但那一半好像更重要,怎麽用哲學來幫助我們肯定什麽呢?
不然否定隻是一句空話。
但波普爾的科學哲學好像並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好像也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難道哲學真的像維特根斯坦所說,並沒有多大的價值。
但真正難辦的在於,人總要有點什麽才能在未知領域進行探索的,好哲學,壞哲學,不管你意識到沒有,總得有一個啊。
否定來,否定去,這個世界不就變成了虛無,真是不好辦!

我二十年前讀波普爾的哲學時,突然有了有趣的一個想法,即:用波普爾的說法來判斷他自己的哲學會出現什麽問題呢?
果然很有趣。
如果波普爾的哲學是科學的話,那麽就應該能夠被否定。
什麽是他哲學的否定呢?那隻能是科學不是否定的,而是肯定的。
那麽他的哲學就是錯的。
結果好像是,他的科學哲學要就是錯的,要就不是科學,二者必居一。
有點像羅素悖論,叫人糊塗。而叫人糊塗的恐怕不會是真理。

波普爾在政治和社會學上也有建樹,我隻講兩點我感興趣的。
第一,“民主的原則雖然是防止極權和專製,但是有的時候民主製的效率卻不如專製主義。波普爾將專製分為開明的和惡性的,開明的專製擁有最高的效率,而民主製的政策實依賴於權力的製衡,不可避免的遭遇效率損失。但是波普爾同時指出,開明的專製是不可靠的,用阿克頓的名言來說:絕對權力導致絕對腐敗。專製者可以開明一時,但不可能一世,即便可以開明一世,也不能保證後代的開明。所以開放社會必須是一個基於民主製的社會,它的目的不在於最高的效率,而是減少可能帶來的巨大危害。”(維基百科)
簡單地說:民主製度不是最完美的製度,但卻是可靠的;同樣的,專製並不一定就是壞,而是專製並不可靠。
這種說法在中國的變種就是所謂的“新權威主義”,當然那些人把後麵的那些話給忘了。

第二,他把馬克思和他之後的馬克思主義者區分開來。波普爾對馬克思是尊敬的,馬克思理論可以被證偽,所以它是科學的,言外之意就是已經被證偽了,這一點和後來的馬克思主義截然不同。
在國內經常說馬克思列寧主義,其實這兩個人沒有什麽共同之處。一個是在書齋中的哲學家,擅長思想,是與權力無關的異議人士;另一個卻是大權在握的革命家,擅長行動。
除了他的信徒,沒有人認為列寧是一個哲學家。這兩者有太多的衝突,一個人不可能做這兩樣事。當然,很多政治家都有哲學家的頭銜,那是權力的結果。人要有了權,是輕易的可以成為任何家的。
按照波普爾的看法,之後的馬克思主義可以是任何東西,但就不是科學,因為不能被否定。比如中國的馬克思主義,可以搞階級鬥爭,也可以搞經濟建設;可以消滅剝削,也可以讓企業家入黨。
他們永遠不會錯,永遠在馬克思那裏找到根據。

他對曆史唯物主義的批判也很有意思。“波普爾承認經濟的作用,但他認為將過分強調經濟的作用,甚至誇大為決定社會發展的唯一因素,那就徹底錯了。波普爾提出兩個理由:第一,如果經濟體係被摧毀,但技術知識仍然存在,那麽經濟體係很快就能被重建,然而如果技術知識被完全摧毀,那麽現存的經濟關係將隨之消失,而且它的重建將會是一個非常漫長的過程;第二,對社會經濟條件的了解,離不開對科學、宗教等其他文化方麵的理解,但是反過來,即便沒有經濟背景,人們仍然可以研究一個時期的科學思想。波普爾一再強調,思想和知識是進行經濟活動的必要條件,而經濟因素絕不是人們進行思想活動的必要條件。波普爾不同意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在他看來這麽說是完全顛倒了。政治權利應該是基本的,因為它能控製經濟權利。政治權利是經濟保護的關鍵,政治民主也就是被統治者控製經濟權利的唯一手段。”(維基百科)
如果那一天戰爭把所有的物質基礎都毀滅了,隻要科學技術那一套東西在,重建也許有個幾百年就夠了;但如果有一天書沒有了,人都失去了記憶,人就得從原始社會再一步步重走一次,這可花了我們幾萬年。
很有道理,對不對。

我這一篇比前兩篇要難懂得多,但休謨,波普爾在上,我可是盡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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