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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史有感(魏晉文章)

(2009-08-13 08:10:45) 下一個
讀史有感(魏晉文章)

三國無疑是一個人才輩出的時代,在中國曆史上恐怕是絕無僅有,盡管這樣分裂的情況出現過多次。就在南北朝的時候,也有一個後三國,但很少被人提起。
有人認為這是《三國演義》的功勞,但我認為不全是,因為曆史學家是不會認真看待《三國演義》的。
盡管經過近兩千年的曆史磨洗,但在曆史書中,他們仍然栩栩如生,光彩照人。
劉備老練深沉,待人寬厚;孫權少年英雄,知人善用。曹操則是一個最複雜的人物,極不好說清楚。
想來想去,隻能用一句話,曹操在很多方麵恐怕代表了中國人。

做了皇帝而真正有文采的,隻有曹操和李後主,兩人極不相同,一個是事實上的開國皇帝,另一個則是亡國之君,所以寫的東西自然大不一樣。
李後主的詞當然好,但那樣的文章太多了,鼎鼎有名如李清照,曹雪芹。先富後窮的人最喜歡寫,一是鬱悶,有寫的欲望;二是原來讀過書,能寫。如果原來就是個窮人,世界本來就是這樣,沒有什麽不平,也恐怕不識字。
就我來說,覺得李清照更好,牢騷裏有一種慷慨,其中的大度男人也不能過。李後主則是整天愁啊愁,像個小女子。
曹操則有文人所難有的激昂和蒼涼:
東臨碣石,以觀滄海。
水何澹澹,山島竦峙。
樹木叢生,百草豐茂。
秋風蕭瑟,洪波湧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漢燦爛,若出其裏。
幸甚至哉!歌以詠誌。
隻能是曹操,大氣,好像日月為他而生。 比如蘇東坡就會說:
寄蜉蝣與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挾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知不可乎驟得,托遺響於悲風。
想想原因,恐怕是曹操是一個得意的帝王。所以他的眼裏看到的東西自然跟文人很不一樣。

文人又叫騷人,無疑是從《離騷》而來,也就是發離騷的人。最常見的牢騷就是懷才不遇,得不到重用,受到了委屈。可絕大多數出名的文人其實並無政治才幹。在紙上指點江山是一回事,真的幹又是一回事。
比如李白,運氣著實不錯,他在長安的時候正是唐朝得意的時候,政治氣氛寬鬆,亂說亂來一下不要緊,皇帝隻是笑一下。後來到了“安史之亂”,情況就大變,不僅不能指望李白來平定,他自己都卷到所謂的謀反中,不是碰到了大赦,命都沒有了。
曹操無疑是曆史上頂尖的政治家,真正搞政治的人是不會發牢騷的,那沒有用,隻會幹真的。所以曹操的文章沒有一點牢騷,悲就是悲,喜就是喜,倒黴了是我的運氣不好,成功了那是我的努力。從不怨天尤人,沒有一點點文人的酸味。
我並沒有貶低文人的意思,因為我們也是發牢騷的人,所以那些牢騷我們喜歡,說出了我們的心裏話。
比如在某段時間裏,看到了老板,我就想起了“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真想我是曹操,就一定把那家夥痛扁一頓。
但我不是曹操,我隻不過有點阿Q,隻能老老實實地幹活,人沒有銀子是活不下去的,特別是在美國。
從古到今,能像曹操那樣能有幾人?所以曹操的文章就更是難得。
雖然我們不是曹操那樣的人,但我們還是能從他的文章領會到一些別樣的東西,這難道不是一件幸事嗎?

一些人認為文學家得要是苦兮兮,慘兮兮的,最好是周圍在不停地死人,自己也要給弄得死去活來,起碼要不得誌,這樣才有感受,寫得出好作品,比如像屈原,蘇軾,張岱。
曹操告訴我們這不對。
曹操可是極為成功的政治家,軍事家。可在文學史上,他一樣極為重要,影響深遠,自成大家。
由此看來,文學才能恐怕是有點天生的。有些人困苦才寫得出東西,是因為在富貴中他們忘記了寫,燈紅酒綠,掙錢做官去了,那些東西更吸引人。

曹操還有一點很有意思,他的文章很多是公文,肯定寫了很多,他必須如此。
要是換一個人,這樣寫公文肯定要挨板子,他可不怕,因為他是事實上的皇帝。所以說,魏晉文章是由他興起的,別人隻好跟著他來,不然就會挨板子。
隻可惜流傳下來的太少了。

魏晉文章不管從成就還是影響都是驚人的。
唐宋是公認的中國文學的高峰,從那以後,就再也沒有達到過那個高度。但卻是以魏晉為基礎的,各方麵都受到魏晉的深刻影響,沒有魏晉,哪來的唐宋。
從成就來說,兩謝的詩就是拿到盛唐也毫不遜色;短文就更不用說了,像諸葛亮,羊祜,王粲,雖唐宋八大家也不能過。
況且還有曹操。
下麵抄幾段常見的評價:
“在藝術風格上,曹操詩歌樸實無華、不尚藻飾。它們以感情深摯、氣韻沉雄取勝。在詩歌情調上,則以慷慨悲涼為其特色。慷慨悲涼,這本來是建安文學的共同基 調,不過在曹操的詩中,它表現得最為典型,最為突出。”(百度百科)
“曹操詩文辭簡樸,直抒襟懷,慷慨悲涼而沉鬱雄健,華美辭藻並不常見,惟形象鮮明,”(維基百科)
我更喜歡魯迅的評價:清峻,通脫,華麗,壯大。
清峻可以理解為簡潔而言之有物,不說廢話。
通脫一詞現已不用,我想是有些瀟灑,真誠坦率,不玩虛的。
如果說華麗,壯大不是魏晉的產物,那麽清峻,通脫則是魏晉文章對後人的影響。

曹操雖然是一個得誌的帝王,但並不像有些帝王那樣,文章得意洋洋,或則是趾高氣揚,他的文章中有一種最深沉的滄桑和悲涼。
感歎命運的不可知,人生的短暫,自然界的無比輝煌,叫人心動不已。
有些宗教的感悟,這個最難,所以後來沒有人能學到家。

魏晉文章有兩個人的影響要比別人更大一些,一個是曹操,很好理解,所謂魏晉文章是從他興起的,別人自然都要受影響。
另一個就是陶淵明。
中國的隱士最早的恐怕是“不食周栗” 伯夷,叔齊,魯迅曾經寫過一篇小說半是嘲諷地調侃了一番。春秋戰國時有介子推,據說寒食節就是這樣來的。西漢隱士不出名,東漢就了不得,開始就有了嚴子陵,他和光武帝劉秀的故事很有意思,值得一讀。
前麵的隱士雖然出名,但好像主要精力都釣魚去了,不寫文章,真是可惜了。
沒聽說陶淵明釣魚,但他的文章確實寫得好,從那以後,田園詩文,隱士文學就大行其道。

隱士好像是中國獨特的一種文化現象,或則是政治現象。
中國傳統文人的理想一般來說是諸葛亮,輔助明君,救國安民。這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他們不想當皇帝,隻想做丞相。
自古以來,中國人都認為:秀才造反隻是一句笑話。這既有內部的因素,也有外部的原因。
秀才,秀才,總是書讀得不少,於是什麽事都要講個道理,有個曆史根據,可天下成大事的人都要冒險,要有點不擇手段。幹脆地說:得天下的人要有一些流氓氣,敢賭,敢幹,臉皮要厚,劉邦就是典型,讀書人缺的就是這個流氓氣。
外部原因就是正統文化的壓力,不論麵對什麽樣的皇帝,應該去諫,死諫活諫都隨你,被皇帝殺了,那是最好,名垂青史了嗎。不能造反,那是亂臣賊子,大逆不道,要被人唾罵千秋萬代。
這大慨就是“主叫臣死,臣不得不死。”或則換一種說法:隻許皇帝殺人,不許臣下反抗。
後來的說法又不同了,叫做:革命總是曲折的,個人受一點委屈算什麽,要相信組織,要經得起考驗。
的確有點流氓。
想一想就知道是哪裏來的了,皇帝自然巴不得人人都學諸葛亮,一心一意輔助他們子孫,不管是愚蠢還是殘暴。
其實這張紙一捅就破,皇帝憑什麽就是你家的,你的位置一樣是搶來的,不然皇帝就永遠應該姓秦。就像魯迅所說,隻要是搶到了,年代久一點,正統文化自然就站過來了。
關鍵是要搶得到,而且子孫要像樣子。
所以說司馬懿沒有什麽可以指責的,況且他還沒有搶,想不想搶都是一句話。

魯迅說過,孔孟之道不過是一個敲門磚,門一旦敲開了,轉頭就扔了。那麽什麽是士大夫真正思想主流呢,隻能是老莊之道。
不要忘記還有那些敲不開的,或則嫌門開的不夠大的,那一定是絕大多數,就會去歌唱隱士,不如歸來歸去兮。
但不要給忽悠了,那未見得是真的。

隱士大致有三種,一種是真隱,像嚴子陵,對做官確實沒有興趣;一種是半真半假,像諸葛亮,碰到好的offer還是要出山的;最多的就是假隱,隱是為了出名,出名就是為了做官。
如果現在還有這一類隱士,奧運會就不要開了,起碼是長跑項目不要搞了,因為冠軍永遠是他們拿。別的項目也危險,想想嗎,隱士,隱士,一定住在深山老林裏,和京城之間一定會有大河,峽穀一類的東西,他們肯定天天在練什麽跳遠,遊泳這一類東西,好等皇帝一聲召喚,盡快地趕到京城。
別人沒有他們這種動力,肯定是比不贏他們的。

就像我們知道的那樣,劉備隻有一個,所以文人想當諸葛亮就注定要失望的。
而且實際上諸葛亮和劉備的關係並不像傳說的那樣,不然劉備就不會有一生中最大的那一次失敗了。
君主和臣子的關係實在是太複雜了,當然,實際上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太複雜了,那不過是在一種極端情況中的折射。
於是隱士們就太鬱悶了,治國大計得不到賞識不說,長跑也是白煉了的,隻好去寫。

過去讀書的目的很明確,就是想當公務員,官做的不如意了,諸葛亮當不成了,寫還是能夠的。
可以想象,這種東西該被人寫了多少。在我的印象裏,那些著名的文人沒有不寫這樣的東西的,特別是在年輕的時候。
而陶淵明可以說是他們的祖宗,你說影響大不大。
隻有曹操是不會這樣寫的,他用不著得到別人欣賞,靠別人提攜,他自己幹。成不成功,那是天意,牢騷是不肖發的。

其實莊子並不是隱士。隱士是不想做官,而莊子則根本質疑官這個東西。莊子理想的國家是小國,不過百裏,是用不著什麽官的。
他大概是早就看出,是官就會生事,貪官腐敗,清官追求名聲,都要折騰老百姓。
但莊子是一回事,他的影響又是一回事。

同樣陶淵明是一回事,他的影響又是一回事。
陶淵明好像的確不喜歡做官,也不見得喜歡寫,最感興趣的卻是喝酒。這點和阮籍一樣,據魯迅說:阮籍是因為時局不得不喝酒。
那麽陶淵明呢?也許是想靠喝酒忘記點什麽?
人恐怕總是要想像曹操,做點事情的吧,所以說隱士恐怕並不像他們自己寫的那樣悠閑,輕鬆。

也許有人認為其它朝代有更傑出的人物,但在文學史上,魏晉是無與倫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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