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和我的故事（飛花似雪）

這篇文章原來在網上發過，有些網友告訴我，非常喜歡後半段，前麵好像是有點脫節，我就改了。
這篇是寫給那些已為人母的女人們，僅僅想說：你們對孩子的愛永遠不會被浪費，也許他們像我一樣假裝毫不在乎，從來沒有對你說過：“我愛你”，但總會有一天，因他們會想起那些點點滴滴，而對人生充滿愛意。


母親和我的故事（飛花似雪）


我慢慢地把坐在輪椅上的母親推出了門，在門口因為有台階，不得不一步一步的移下來，屋前是一套石子路，更得小心翼翼地避開石塊。
走上大路就要好得多，那是一條寬大的水泥路，兩邊都是參天的法國梧桐，大慨是剛下了雨，又是早春，綠葉都翠翠的，偶爾葉上的水珠點落在臉上，十分清爽。
由於過了上班的時間，路上空空曠曠幾乎看不到人，還沒有到蟬鳴的時候，一切都顯得那麽寂靜而悠長。
母親今天興致極好，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
“這一條路真是好，我印象最深的是那天我從醫院回家，懷裏抱著剛剛出生的你，坐在單位的小車裏，看著這兩邊的樹，點點斑斑的陽光，真是漂亮。”
“我就想，天天都從這裏上下班，怎麽就像第一次看到，不知一天到晚在瞎忙什麽。”
“那是我一生中最好的時光，緊接著你父親因為曆史問題被送去勞改，又是反右，三年困難，最後是文革。現在好了，你也大了，可我真的老了。”
“你知不知道，你生下來有八斤，護士把你抱給我，驚歎地說：好大的一個胖小子。你一到我懷裏，立刻就不哭了，你從小一直都非常乖…….”
我知道母親又犯糊塗了，我從小就好動，總是非常執著要弄出點什麽事來，而且經常成功，看了我的故事的人就應該知道。要知道那隻是一點點，不成功，沒有創意是不值得說的。人不應該讓歲月空擲虛度。
母親最近變化很大，一下子怎麽就老了下來，叫人措手不及。
過去總是批評我，喜歡跟我上課，而且不依不饒，要是認為我沒有認識好，那是不會罷休的。現在我怎麽變成了一直都非常乖。
也許我在她的眼裏從來都是非常好的，過去那不過是在盡母親的職責，現在就再無顧忌。
除了教訓我的時候，她原來話並不多，要就是在忙碌，不然就是靜靜地看書。現在變得嘮嘮叨叨，臨走時還要拉住囑咐半天。
也許她是覺得時日不多，感到有太多的話沒有說，放不下心，但那些話都是說了許多遍的呀。

一大早姐姐就跟我打電話，說母親昨晚折騰一夜，她今天有一個重要的會，要我把母親送到醫務室去看醫生。
走完大路，前麵是一個山坡，輪椅不能上樓梯，隻好走邊上給雨水衝成一道道的泥路，十分艱難，好不容易走完了坡路，不由鬆了一口氣，停下了腳步，就聽見母親說：
“飛兒，飛兒，你到前麵來，讓媽媽給你擦擦汗。”
我走到她麵前，彎下腰來，她拿著早已準備好的手絹，用有點哆嗦手仔細慢慢地給我擦去額頭上的汗水。
看她有些艱難，我心裏不禁一陣發緊，拿過來自己擦。那手絹就像母親，帶著一股淡淡的幽香。
“真是不好意思，把你拖得不能上班。多歇一會，我們不急，不要太累著啊，看你滿頭大汗……”
“別說了，媽媽，不要說了，從小到大，你不知為我做了多少…….”
我再也說不下去了，站起身來，不願她看到我的眼睛。小心地把輪椅轉過來，說：
“媽媽，你快看！”
從山坡往下看去，路兩邊的櫻花樹在早春暖暖的陽光下，正開得無比燦爛。

我小時候身體不算好，春秋和節假日， 是我生病的高發區。 我一病。就嘔吐， 非得打針，結果弄得別人高高興興過節， 母親卻要帶我去醫務室打針。 有一年初春夜裏， 和往常一樣， 我 病了，在去醫務室路上， 又和往常一樣， 我走不動了。 母親蹬下身子， 讓我趴在她背上， 她再把我背起。 打完針，母親總拿出點糖果餅幹， 等我吃完後， 再背我回家。 往往在這時， 我的精神就會變得好些， 從媽媽的頭頂， 睜大眼睛看著周圍。 這路是條不寬的水泥板路， 兩旁是高高的櫻花樹， 那天在如水的月光下， 櫻花開得正旺， 突然一陣風吹來， 花瓣紛紛而下。
“媽媽， 你快看!”
“哦,，真是飛花似雪。”
“它不是雪，媽媽媽， 它不冷。” 我抓住了一隻花瓣。
“身上不冷， 但心上冷，”
“心上為什麽會冷?”
“因為落花就意味春天結束了。”
“可老師說， 春天才開始呢。”
“對， 但對櫻花， 她已經結束了”
我抬頭望去， 隻見在紛飛的花瓣中， 一輪明月在簌簌繁花中穿行， 風忽然向下卷來， 頓時吹迷了我的眼，。等我再睜開眼， 花瓣已落了母親一頭， 我立刻向母親的頭頂吹去， 想把那些花瓣替她吹落。
“飛兒， 別吹， 快別吹。” 她邊笑邊說.。
““可你頭上都是花瓣。”
“媽媽不在乎， 媽媽怕癢。”
“可我不願意， 我要吹。”
媽媽一邊用雙手緊緊勒住我的腿， 怕我掉下去， 一邊咯咯笑著， 向家裏跑去。
有一朵卡在母親的頭發裏， 一下吹不掉， 我就使勁地吹呀吹。
母親就在這皎潔如水的月光裏，在這隨風飛舞的花瓣中，背著我一路小跑，沿路灑下她咯咯的笑聲。
一到家，放下我，母親馬上用她的臉緊貼過來，不過這回時間長得多，邊喘氣邊說，
“你可不燒了，你把媽媽累壞了。”
可我看到， 那朵花瓣， 依照留在媽媽的頭發中。

幾天前的一個夜裏， 我醒來再也無法入睡， 我推開門， 又見皎潔的月光灑滿後院， 風卷起了滿院的枯葉。 我忽然想起了多年前那個夜晚， 在那之後， 我在長城上見過塞外月下的飛雪， 而月夜和落花我見了不知多少次， 卻總也無法使我感動， 像缺了點什麽。 現在我明白了， 當然缺了， 缺了母親和她的笑聲!
我這時感到心中一片寧靜， 好似進入了禪宗的空明境界， 我在這茫茫世界的小小一隅，領悟到人生的淒苦， 生命的短暫， 時間的無奈！
少年的理想， 年輕時的奮鬥，已離得很遠很遠， 那些榮辱之事， 現早已淡漠， 那些愛恨之人， 連名字都遺忘。 忘不了的，隻有那月光飛花裏母親的笑聲。 現在閉上眼， 仿佛又能聞到母親頭發的幽香。
我突然覺得一陣輕鬆， 我再不那麽恐懼死亡， 也許有另一世界；也許我在那裏能找到母親；也許我能重回童年，母親依然會在飛花似雪的月夜背我去看病，這次一定要吹落那朵依舊留在她發中的花瓣。

[小雪飛飛]

我專門注冊了ID，真的是非常非常喜歡這一篇，飛花似雪，太美太溫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