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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狗的故事

(2008-03-27 07:43:34) 下一個
養狗的故事
我大約九歲的時侯,養過一隻狗,那年月都忙革命去了,又缺糧食,沒人養狗。我能養那隻狗,是因為王姐姐。她曾是我母親的學生,非常喜歡我,想必是那種既聰明又有個性的學生,我母親就喜歡這樣的學生。她那時在一個課題組,要用狗做動物實驗,於是經常去學校的動物房,那那裏養著各種實驗需要的動物。
去多了,自然跟那裏的工人很熟了。她發現有一隻小狗特別瘦弱,工人告訴她,那隻狗生下來右後腳略有殘疾,別的小狗老欺負它,加上它自己的膽子又小,弄得經常吃不飽奶。然後又說,斷奶以後,又沒條件單獨養,恐怕長不大的。她這時想到了我,就跑去跟找負責人,說:能不能把這個狗讓我老師的孩子養,他特別喜歡狗,一定能養好,養大了以後再還來。
就這樣,一天母親下班回家,我突然發現她提的包裏麵伸出一個小腦袋,我走近一看,它也直盯盯望住我,我手去摸它的腦袋,它就伸出粉紅的舌頭來舔我的手。我心中真正的一陣狂喜,毫不誇張地說,比我拿到去美國的簽證還要高興得多,我這一生中這種震撼式狂喜好像不超過三,四次。
母親馬上說:第一,這狗最多隻能養半年,大了要還回去;第二,不許帶到學校去,第三,不許把它弄到床上去…….。本來還要把不許講下去,發現我根本沒有聽,隻能停下來,目光裏帶著一些擔憂。
我就這樣有了一隻狗,幾天都高興得安靜不下來,現實利益也是十分可觀的,我在同學,朋友中的地位一下子提到了頂端,大家放學後都跑來要看我的狗,爭先恐後地要給東西它吃,跟它玩耍,當然要經過我的同意,我一生中就這一次成為了名人,大家看我都帶著敬仰的目光。
我不知道它是一隻什麽種的狗,渾身漆黑,在腳和肚皮上有幾塊白斑。我想叫它小黑,母親卻說它是黑色,又是隻母狗,就叫它坤坤吧。最奇妙是它的一雙眼睛,黑色略帶一點灰黃,晶瑩透亮,一點雜質都沒有,像我的玻璃彈子。它開始右後腳有點跛,後來很快就知道如何用另外那三條來補償,除我之外沒人能看出。小時候它老絆我的腳,大一點後它就習慣了我那隨時變化的腳步,細心地觀察我,我就再沒有踢到過它。
人們說狗通人性,我想養過狗的人都應該有體會,它真是十分的聰明和乖巧。當我高興時,它跟我一起亂瘋亂跑,在草地上打滾,我做作業時,它就靜靜趴在我腳邊,不吵不鬧,要是我挨了母親的訓斥鬱悶時,它就會站在我麵前,隔一下就來舔我的手,好像是要安慰我。我感慨地對它說:你是永遠不會拋棄我的,對不對?它就對我搖搖尾巴,好像在說:那是當然的哪。
每天上學它都送我到一個路口,當放學後我迫不及待跑到那裏時,它一定在等著我,又是跳又是叫,高興地不得了。那一年夏天,我參加了一個遊泳夏令營,離家了一個星期,它一見我回家,簡直高興得要瘋了,老半天安靜不下來。母親告訴我,它每天到時間仍然到路口去接我,不知道為什麽接不到,訕訕地回到家,不叫也不太動,連吃東西都懶懶的。
有一回一個親戚在我家住了兩天,走時我跟母親鬧著要去車站,要看火車。當我一提起一個包時,坤坤慫的一下跳到我身邊,它記起上次我就是提著一個大包出門然後很長時間才回來,它非常緊張地盯著我,一邊叫,一邊檔在我前麵不讓我走,我們一家人都笑了。我隻好彎下腰,摸著它的頭對它說:別怕,別怕,我就去送人,很快就回來。
可就像《紅樓夢》所說:千裏搭長棚,沒有個不散的宴席。雖然母親不停地說這個事,當我有一天回家找不到它時,用現在的話來說,我一下子要崩潰了。我嚎啕大哭,雖然母親說我從7歲上學後就沒哭過。母親等我哭累了,再過來一麵安慰我,一麵罵王姐姐:
“我當時就知道這不是一個好主意,可經不住那個死丫頭一個勸,又想你肯定喜歡,一時心軟,你看看現在,人真是不能心軟。不過自從你有了坤坤,禍少了許多,媽媽也願意你有坤坤,但它不是你的,就像你向小朋友借了玩具,那是要…….”
“它不是玩具!它是一條狗!”
“是,是,它是一隻狗,但它卻是別人的狗,你看到它脖子下麵的牌子沒有,它是國家的狗,你應該知道不可能不還回去的,再說很多人都吃不飽,養隻狗實在太惹人注意…….”
“我想想去看看它,你能帶我去嗎?”
“想都不要想,第一,你去會影響別人的工作;第二,如果你在那裏大哭大鬧,我真不知怎麽辦;第三,你回來後又要哭鬧幾天,這次我絕對不會再心軟。”
我那時真正有點恨母親心狠了。她見我雖然嗓子都哭啞了,卻還在那裏流淚,就過來拉著我的手,摸著我的頭,輕言細語地安慰到:
“別哭了,別想了,把它徹底忘掉吧,你會的,你不過是一個孩子,前麵該有多少好東西啊!會有新的朋友,新的玩具…….”
“我什麽都不要,我隻要坤坤。”
“可它不是你的,不是你的東西你要又有什麽用。你隻要不再去想,就會忘掉的,會的,會的。”
母親這一次可錯了,我始終沒能忘記那雙灰黃色的眼睛。
我記得有一天晚上去找過它,我一個人來到動物房,看著那高高的圍牆和緊鎖的大鐵門,想我如果有一隻像馬良那樣的神筆就好了,就能在圍牆上畫一個門,打開走進去找到坤坤,把它帶走,我能想象它會有多高興,可我沒有。我隻能徘徊在外麵一聲聲喊它的名字,盼望出現奇跡,它能聽到我的呼喚,跳出那高高的圍牆來到我身邊,可沒有奇跡,也不知道它聽到沒有。如果聽到,它一定會抬起頭,搖著尾,眼裏充滿渴望,像過去一樣,可我知道大部分狗是關在籠子裏的,人最擅長的就是為自己或其他東西造各種各樣是籠子,所以坤坤是出不來的,回答我的隻有無名狗的憤怒狂叫和淒厲寒風。
不過現在我想這多半是我的一個夢罷了,母親絕不會晚上讓我到那裏去,而且動物房在一個陰暗樹林的深處,大白天我都不敢一個人去。

從此以後我再沒有養過狗,雖然我現在的社區恐怕百分之九十的家庭都有狗。既然忍受不了離別的痛苦,那就還是不要相聚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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