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國的問題
(2007-11-15 08: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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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國的問題
我年輕的時候讀過一點語言哲學的書, 這是很自然的. 在上世紀, 語言哲學無疑是最重要的哲學進展之一. 沒讀之前, 我想, 說話誰不會, 這是一個什麽東東? 我把介紹它們的文章隻看了五分鍾, 我就對大學裏教的哲學開罵了, 這些該死的鬼東西, 把我弄得連這麽重要東西都看不清了, 真是罪該萬死. 我盡快找來維特根斯坦的書來讀, 讀了十分鍾後, 我又開罵了, 不過這一回不是對哲學老師, 而是對作者, 我知道你很偉大, 但也用不著把書寫的這麽難懂來證明. 讀了大約一天, 我覺得我有點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是說, 我不是三歲, 而是要活到三百歲, 好把語言哲學搞懂, 就會知道如何說話或者沉默了. 我自然而然興趣大減, 我想如果三百年都用來讀這種東西, 那還是不要的好. 像所有男孩子一樣, 我那時對女孩子的興趣大過真理.
而且我琢磨如果我用那種方式跟領導談話, 下回調工資肯定沒我的份. 用這種哲學哄小姑娘, 是有可能, 那時候的女孩崇拜知識就像現在她們崇拜存折上的〇, 但絕對沒有可能唬住丈母娘, 所以還是沒有用. 因此我也就隨便翻了翻, 但由於它們是真貨, 就這一翻, 就翻出了許多苦惱, 幸虧我沒有認真研究下去, 否則現在我一定像斯賓若莎在天橋擺個小攤在修眼鏡了. 我用它對原來我相信的東西作了一一審核, 發現它們大都靠不住, 真該不讀, 但為時晚矣. 懷疑這怪物一但出了瓶子, 要把它再裝回去, 可就辦不到了, 我猜想離過婚的人對此一定深有感受.
維特根斯坦的書難懂是有理由的, 他主要想的是如何正確嚴謹地表達他的思想, 至於你能不能懂, 那是你的事, 不是他的事. 我不是偉大的哲學家, 沒有偉大的思想要表達, 所以我盡量用易懂的語言來講我從語言哲學中學到了什麽, 注意, 是我的, 不是維特根斯坦或另外哪個哲學家的, 維特根斯坦想的是什麽, 除了他自己, 無人知道. 而且僅限於這篇東西的需要, 多了, 你們沒興趣讀, 我也寫不出來.
第一, 語言極為重要, 我們的交流和思考絕大部分依賴於它. 它的重要性遠超出我們的想象, 沒有了它, 我們隻能跟猴子一樣, 也許還不如. 第二, 語言的作用非常有限, 這個世界上真正的東西, 都是在語言之外的. 比如美, 如果美能容易用地語言表達, 藝術家就要丟掉飯碗. 比如情感, 愛和恨, 我記得 “西廂記” 開篇就說: “世間隻有情難訴”. 更重要的, 還有真理和(或)上帝, 這就是為什麽我說維特根斯坦的思想除了自己, 無人知道. 把二個連起來想, 就知道我們的處境有多麽不妙了. 我們嚴重依賴的東西卻作用有限, 要注意的是, 因為第二, 第一更成為真的, 因為我們隻能將語言搞清楚, 但也因為二, 我們恐怕搞不清楚.
我現在有點得意, 因為最後幾句, 有點維特根斯坦的風格了, 容易得到的, 不可能是真理. 我想我現在應該還是收起得意, 盡量把事情講得簡單一點. 在很多人看來, 語言的功能主要是表達語言之外的東西, 比如神父想語言的主要目的就是表達上帝. 我不這樣認為, 我想語言的簡單實際功能, 對我們這些普通人同樣十分重要. 比如, “我要一個房間”, “我的求婚被拒絕了”等等. 我想我從語言哲學中得到的最大收獲, 當然我認為也是無比重要的是, 你必須把二者區分清楚. 這並不容易, 你一不小心, 就要弄混, 特別是有人想要你弄混的情況下. 但這無疑是值得做的.
當你對前台服務員說: “我要一個房間.” 服務員無疑懂你的意思, 特別當你和一個漂亮女孩在一起時, 意思清清楚楚. 你也能指望一個明確的後果, 如: “請給我你的身份證和錢.” “對不起, 我們沒有空餘的房間了.””你不是成年人, 我不能給你房間.”等等. “我的求婚被拒絕了” 這一類句子更為重要, 因為它在陳述事實. 任何人對它的意思都不會有異議. 就是, 這個禮拜不會有婚禮了, 你的朋友不必準備份子錢了. 從你紅紅的眼睛上看, 盡管你不願相信, 但無疑你也理解了. 如果這一類句子交流出了問題, 你就買不到晚飯隻有餓肚子, 飛行員就不知能不能起飛著陸. 我們的生活就依賴於這一類句子.
另一類句子看起來重要的多, 它們被寫在重要的文件裏, 被電視和報紙無數次重複, 但卻是完全不同句子. 比如說, “我黨堅持馬克思列寧主義的基本原理”就不是在陳述事實. “我黨”沒有問題, 我們都知道是什麽. 但什麽是 “馬克思列寧主義的基本原理”就有問題了. 我不知道究竟有多少種馬克思列寧主義的基本原理, 但我知道在過去的幾十年在中國它已變了幾茬了. 這裏的 “馬克思列寧主義的基本原理”指的是哪一個? 況且現在古巴, 北朝鮮對它無疑有不同的理解. 除非那二位老人家能來統一思想, 否則不同的人就有不同的理解. 因此 “我黨堅持馬克思列寧主義的基本原理”這個句子可能是表達願望, 製定規則等等, 可以是你認為的任何事情, 但就不是像某些人想的那樣, 是陳述事實. 推而廣之, 凡是涉及到它的, 都不是在陳述事實, 除非像” 馬克思寫了資本論” “列寧死了” 這樣一類無疑義的句子.
為了公平起見, 我也舉一個美國的例子. 美國的政治家到中國去, 總是不忘記強調美國人民生活在民主自由之中. 同樣, 這也不是在陳述事實, 民主自由是一個更空虛的慨念, 我估計每一個人對此都有不同的意見. 對我來說, 民主首要是太太大聲說十句, 我能小聲說一句. 自由是進家門能不換鞋. 所以當談到民主自由時, 每一個人都會有不同的聯想, 這怎麽能是陳述事實呢! 以此類推, 凡是談到它的時候都不是在陳述事實, 除非像 “總統昨天在北京談到了民主自由”這一類的句子.
我再舉一個例子說明是否陳述事實具有何等的重要性. 如果你的一個朋友對你說: “我與你太太有了關係”. 我認為你有充足的理由憤怒和悲傷, 因為這是在陳述事實, 你已經帶了綠帽子, 情況很嚴重. 如果他說: “我想和你太太有關係”. 那你就要當心這家夥. 如果他說: “我非要與你太太發生關係”. 那你就把他趕出家門, 從此不認這朋友. 總之你不要憤怒, 更不必悲傷. 這不是陳述事實, 你還沒有帶綠帽子, 情況不嚴重. 隻是你交友不慎, 與太太無關.
這個例子也能說明這類句子的一個極端重要的特征, 它能被驗證真偽. 當然, 哲學家對你的私生活不感興趣, 他們隻說, 陳述事實的句子能被驗證真偽. 至於如何驗證, 那是你的事, 也許是律師和法官的事, 與他們無關. 我們知道這個事一定有一個真偽, 當事人肯定知道. 如果你不能驗證, 那是你無能, 不是它不能被驗證. 而像涉及到 “馬列主義” “民主自由”的句子, 就不行. 如果你問美國的一個總統候選人, 美國有沒有民主自由. 他充分介紹完自己後, 肯定會說: 當然有, 他們有充分的自由選我或不選我. 如果你去問一個底特律的失業汽車工人, 他也許會說, 我隻想有住在自己房子裏的自由, 但下個月它就要被拍賣了. 誰能判斷對錯, 隻有上帝了.
我們現在試著用這種觀點來看一些爭議性頗大的說法. 比如說, “毛澤東是偉大領袖”. 很明顯, 這不是在陳述事實, 因為什麽是 “偉大領袖” 並不清楚,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 希特勒, 斯大林都得到過這種稱呼, 而這肯定不是說話人的意思. 有人認為這句話錯了, 但從語言哲學的觀點來說, 合符語法的句子就不叫錯, 因此它沒錯, 隻是沒有陳述事實, 因此不能指望它一定能被判斷對錯,它僅僅表達了說話人的觀點, 僅此而以. 反對它的人, 往往氣得要命, 認為這不是事實, 而成說是事實, 就是把別人的觀點強加於我. 用語言哲學來分析的話, 不是他錯了, 而是你錯了. 他本來就沒有說這是事實, 也根本無法驗證對錯, 是你非要把它看成事實, 所以氣死活該. 所以說, 這種哲學有利安定團結, 特別是安定, 少生氣, 見麵不至於打起來.
課上完了, 現在終於講正題了. 如果你同意我上麵的說法, 那麽你就不得不承認, 祖國和馬列主義, 民主自由一樣, 凡是有它的, 也不是在陳述事實. 第一, 人們對它的看法不一致. 王丹的祖國肯定與新華社的不同, 你我的多半與他們的又不同. 第二, 它本身就空洞無比. 什麽是祖國, 百度百科上有一個解釋, 我估計是某某部讓寫的, 通篇八股. 當然沒有錯誤, 但它用一堆與祖國一樣不清楚的慨念來解釋它, 如民族的文化、民族的傳統, 物質財富、精神財富等等. 你願意當然可以再搜索它們, 它們一定又有與另一大堆這樣的東西有關, 這樣循環下去, 三百年都不可能有結果, 所以沒用. 我又用維基百科搜索了一下, 很有意思, 居然沒有. 我終於感到了一點安慰, 有人跟我一樣被維特根斯坦煩惱了一把, 知道這種詞條沒辦法寫. 但卻有一個關於國家相當不錯的詞條, 我想大慨作者認為祖國就是祖籍的國家. 但我認為明顯不是, 因為國家是一個中性詞, 而祖國則帶褒義, 也許祖國指的是國家中好的一部分. 我們都知道, 所謂好的就是我喜歡的, 所以祖國沒法定義是當然的.
我們還是來舉例吧, 比較好懂. 比如你說, 我愛祖國. 我想至少包括那個地方和生活在那個地方的人們. 像歌裏唱的那樣, 如果你決定每一個地方都愛, 連祖國的發廊都愛, 我估計你是愛昏了頭, 你太太會來修理你一頓讓你清醒過來. 所以你不可能每一個地方每一個人都愛, 那麽為了使這句話清楚而無疑義, 你必須加上一些限定, 我愛祖國, 除了…….. 但如果你真的像這樣說話, 我認為當你一張嘴, 除了你的狗以外, 能動的東西都會離你而去. 但這至少在理論上可行. 還有一個更叫人頭疼, 你能列舉你知道的, 但你不可能列舉你不知道的. 也就是說, 那些你不知道的地方和人怎麽辦, 那可是絕大多數. 我是不可能愛那些從來就不知道的人和事, 我不知道怎麽去愛.自從我結婚以後, 太太就不準我愛別的, 可能是我的愛退化了, 總之我不大能理解這種博大的普愛.
說實話, 每當我聽到有人在美國大談愛祖國都替他(她)捏把汗, 如果有個執著而又不怕煞風景的愣頭青直截了當的問, 既然這樣, 你為什麽不學錢學森呢. 我是不知道如何從這個邏輯陷阱爬出來. 說我愛祖國, 但沒有愛到回去的程度, 這沒有解決這個矛盾. 說我在這裏就是為祖國工作, 那會有更大的麻煩.
我當然不是說你不能說我愛祖國, 我不是某某部或某某局, 你說什麽與我並無關係. 我隻是想如果你知道一點這個哲學, 當你說話時, 就會知道你說的並不一定是你要說的那個意思. 聽話時, 知道對方的話也不是他(她)要說的那個意思. 一句話, 語言比你我想的要複雜得多, 盡管你我三歲就能說話. 相信這個哲學還是點好處的, 比如有人問, 你愛不愛祖國, 你可理直氣壯地回答: “這要看你說的祖國是什麽意思了. 如果你指我的親友, 我怎麽能不愛, 他們就是我的過去, 沒有了他們, 我什麽都不是. 但你如果指的某些人, 很抱歉, 我不恨他們就作出了很大的犧牲, 要我愛, 沒門.”
當然也有害處, 你會發現原來相信的很多話, 也都不是陳述事實了. 比如某某是, 他背叛了祖國. 某某是英雄, 他保衛了祖國. 我很是苦惱這個發現, 苦惱著, 苦惱著, 我就有點憤憤不平了, 憑什麽要我一個人苦惱, 於是我決定把它寫出來, 拖一些人下水, 要苦惱, 大家一起來. 當然更希望能有某個大俠能把我拖出水來, 我在這裏先謝謝了.
維特根斯坦說的好:能用10個字說清楚的事情,別用十一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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