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印

小時候喜歡三毛，那個同時酷愛大觀園又酷愛大海和沙漠的瘋女人，於是愛屋及烏地喜歡上了這三樣風馬牛不相及的東西，隻是看紅樓總也不能象她那樣看到把靈魂也附了進去，大漠夕陽中的海市蜃樓想來應該是美麗的，卻也遙不可及，唯有海邊可以常去，先是一個人去，享受沙灘上沒有第二對腳印相伴的孤獨，其實內心裏一直嫉妒著她與荷西在海邊看煙花的浪漫。後來我終於有了鴻，便在一個秋夜裏決定和他一起去海邊放煙花。

同樣的大海和天空，藍色與黑色給人帶來的感覺絕對是不一樣的，秋夜的海黑得分外神秘，秋夜的星空也黑得分外清朗，耳畔隻有海潮聲，或者星星也在說話，說著大海才能聽懂的星語星願。水天交界處似乎泛著漁火，隨著海浪的起伏搖呀搖的，或者大海也在唱歌，唱著漁船才能聽懂的搖籃曲。我懷了一顆神聖的心，點燃了煙花。

“鴻，快許個願，一定會實現。” 我琢磨著煙花和流星是相似之物，對於願望的承載能力也應該是相似的吧。鴻真的閉上了眼睛。煙花在海邊的夜空裏傾其所有地綻放，然後在一片絢麗中帶著完成使命的驕傲滿足地離去。麵對這種隻能隔著距離欣賞卻不能擁有的淒美，我總是無法抗拒。

“鴻，快告訴我，你許了個什麽願？” 我拉過他的大手殷切地問。黑暗中他拿一對興奮的眼睛望住我，輕輕地說，“我要你嫁給我，我們要生個孩子。”還沒等我來得及反應，他就一把把我拽到了懷裏。

那一夜很美，美得讓我多年以後再回味的時候依然會心動不已。


後來我真的嫁給了鴻，過起了柴米油鹽的小日子，可是無論我們如何努力造人，卻始終沒有結果，鴻開始失去耐性了。一天下午，他比平時晚了一個小時回來，一副沮喪的樣子。

“發生什麽事了？”我在他身邊坐下，小心地問。他低著頭沉默不語，我也隻好沉默不語。約摸過了十來分鍾，我實在忍不住了，習慣性地拉過他的大手說，“鴻，還記不記得那個秋夜，我們去海邊放煙花？”聽到這句話他立刻抬起頭來，眼裏竟然滿是淚水！我慌了，必須是多麽嚴重的事情，才可以令這個堅強的男人在他心愛的女人麵前流淚，我一時不知所措，慌亂地用手幫他擦眼淚，自己也跟著哭起來。

“不許哭！” 看到我哭，鴻很快恢複了平靜，他又低下頭去，緩慢而小聲地說，“那個秋夜我永遠記得，可是我許的願隻實現了一半，另一半不可能實現的了，醫生今天告訴我的。”

噢，原來如此。

“對不起。” 鴻說。

“傻瓜，有什麽好對不起的，又不是為了生孩子才嫁給你，沒有孩子也好，你隻能愛我一個。” 我盡量輕鬆地安慰他，“況且我們還可以考慮領養麽。”

後來我們真的領養了一個小女孩，等到她學會走路的時候，我們帶她去海邊玩耍。金色的夕陽裏，會唱歌的海浪衝上來，浪花濺濕了我的衣裳，我低頭去看，卻見閃亮的沙灘上到處是大大小小的三對腳印，海水竟也衝之不去，我忍不住對著夕陽幸福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