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男人去死,已經夠不值得了,為有老婆的男人,真讓人看不起!”
“唉,大姐,死者為大,你教訓人不必教訓到陰間去吧,當心閻王爺請你去做輔導員!”
蘇睿端著自己的午餐盤,坐在幾個男同事旁邊。
“胖哥,不會是你吧?Alice說她那個男人是雙眼皮,你看,你看---”小羅指指胖子的眼睛。
“小羅,你別胡說八道!”胖子激動地叫起來。
“唉,小羅,人言可畏,胖哥的太太聽見了,會給他戴貞操帶的。”
“貞操帶是女人戴的吧…胖哥的太太一定會…讓他去結紮!不過,我真的覺得胖哥不無可能哦…上次我好像看見他在樓下和Alice一前一後走出大門…”小羅唯恐天下不亂。
胖子的臉紅起來,“太過分了,你…太過分了!”胖子家有悍婦是人盡皆知的。
“小羅,別拿這個開玩笑,那樣不好。”蘇睿看了小羅一眼。
“哦。”小羅很聽他的話,立刻吐吐舌頭,低下頭。
過一會,胖子歎口氣,“或許三妻四妾真有好處,至少在這件事上……仔細想想,婚姻製度其實挺無奈的。”他搖搖頭。
這麽一說,大家都沉默了。
“那也許就是婚姻的本質吧,”蘇睿淡淡地說,“記得‘投名狀’嗎?李連傑把劉德華給幹了,金城武又把李連傑給幹了,兄弟之間,遞過投名狀,兄弟的命是命,別人的命都不是命。所謂婚姻,就好像男人和女人之間的投名狀,遞過了投名狀,老婆的感情是感情,別人的感情,就都不是感情了,反過來,也一樣,如有背叛,持投名狀,必殺之……都說婚姻神聖,古往今來,被封為神聖的東西,其實都是很殘酷,是以犧牲其他人利益甚至生命作為代價的。”
這些念頭,是蘇睿看著樓下的人用拖把蘸著那年輕女孩的血的時候,莫名其妙鑽進他腦子裏的。他說完了,靜靜地看著周圍人驚訝的眼神。
“我靠,睿哥,醍醐灌頂啊!”過了好一會,小羅叫起來,“讓你這麽一說,我還敢結婚嗎?”
“今天網上說你們那邊有人跳樓。”晚上,葉彤坐在梳妝台前做麵膜,臉上滿滿地塗了一層暗灰的深海泥。
“嗯。”
“年紀輕輕的,真可惜。”
“是啊。”蘇睿想說他其實是看著那個女孩跳的,但到底沒說。他想起那女孩子臨終前甜蜜得幾乎詭秘的微笑;那不是給他的,是給這世界的。這麽一來,他便不願再去多提,這是不願再去多想了。
“這個周末,我媽叫我們一起去看看珊珊的房子。”珊珊是葉彤的表妹。
“珊珊的房子,為什麽要我們去看?”
“給點意見嘛。”
“你去吧,我給不出什麽意見。”他脫下襯衫長褲,準備洗澡。
“我就知道你不願意…算給我個麵子,去看一看,好不好啦?”葉彤從背後抱住他,半是撒嬌地說,“就一次。”
蘇睿歎了口氣,點點頭。
“啊,怎麽才兩百塊?”陸晴川驚訝地叫起來。
“月基本工資一千,記錄上顯示你這月隻做了兩個星期,剩下五百,沒有按時打卡兩次,每次扣五十,剩下四百,病假一天扣一百,兩天就是兩百,剩下兩百,”財務部的大媽懶洋洋地解釋,顯然已經習慣了類似的抱怨,“有什麽意見,找你們管事的人去,我隻管發錢!”
陸晴川站在那家保險公司門前,恨恨地皺起眉頭,在心裏使勁“呸”了一口。
“陸晴川,你等一等!”常常和她一起當班的女同事跑出來,有些依依不舍,“你不要跟他們一般見識,那群王八蛋…不過你也是的,”她的聲音裏有些埋怨,“怎麽老板一說就簽字了呢?你是工作時間受的傷,起碼跟他們鬧一鬧嘛!”
“老板說過會給我遣散費……”
“那是說的,隻要不寫到文件上,就和沒說一樣!哼…聽說老板的女兒在國外念書,一個月的學費就是一萬多塊,不使勁從我們身上榨錢,哪兒來啊?”女同事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小紙,“對了,你忘了這個,我在你製服口袋裏找到的。”
那是一張很高檔的乳白底燙金名片。
“誠運銀行高級理財顧問哦,千萬不能放過,好好去找他索賠吧!你是傷在臉上和腿上,女孩子的臉和腿比什麽都金貴,怎麽獅子大開口都可以,這年頭,好心被人欺,好馬被人騎,”女同事提醒她,“否則,你就真的什麽都沒有了!”
“走,我們吃飯去!”晴川忿忿地吐了口氣,把額前的一縷頭發撥到腦後,露出腦門上一個紅紅的印子,“Cheesecake Factory好不好?”
“哇,你是丟了工作還是發了財?”
“把錢花光,置於死地而後生咯。”
陸晴川畢業以後的第三份工作又沒了,因為她的額頭和膝蓋上擦傷了,公司的理由是“形象欠佳,無法繼續工作”;保險公司裏,像她這樣的臨時工比比皆是,一天上不了班,飯碗就有被敲掉的危險。
大學裏晴川讀的是新聞,她想當記者,穿著防彈背心出沒在戰火硝煙裏為遠方的千家萬戶帶來激動人心的報道,讓千萬人敬仰,得韜奮新聞獎,然而現實是,一個來自外地,在雲海沒有親朋沒有關係的畢業生,踏不進任何一個新聞單位的門,公司企業看重的又是技術,外語,管理等優勢,畢業幾個月了,周周轉轉,總是打零工。
黃昏裏,晴川精疲力盡地回到自己的住處。那是位於城市邊緣的一片住宅區,從市區要轉幾趟車,八十年代建的房子,無論外型內在都顯得黯淡破落,牆上用紅漆到處塗鴉著大大的“拆”字。
這是畢業時她唯一能租得起的房子。二室一廳,每月居然隻要八百塊,比別處的單間都便宜得多,因為就要拆了,找不到新住戶,價錢自然就隨和得很。
房子不小,確切說,太大了 --- 三樓住著一個老頭,一樓住著一個老太,都是打算房子正式拆了之後就搬去養老院的,整個二層上就隻有晴川和崔浩他們倆。
有時,半夜,晴川要敲崔浩的門把他叫醒,陪她到走廊對麵去上洗手間,走廊上的路燈發著陰綠的光,簡直有鬼片的效果。晴川上完洗手間出來,崔浩往往仰頭靠在牆上迷糊著,她看著他,總是有些感動。
其實崔浩可以留在北京,他到雲海來受這番罪,是為了她。
崔浩畢業後來雲海那天,天下著濛濛小雨,她去火車站接他,站在出口處花台邊高高的水泥欄上,為了讓他一眼就能看見她。很多人走過,他卻一直沒有出現,她幾乎以為他搞錯了車次,就在那時,有人從背後蒙住她的眼睛,一把將她抱了下去,她明白過來,笑著叫“抓流氓”,崔浩的嘴唇已經牢牢吻上了她的。
他們認識那年,是高一,崔浩比晴川大一歲,但晴川上學早,所以同級,晴川在一班,他在二班。
晴川那時候是個害羞而內向的女孩,見人就低頭,當然沒有特別注意他,隻是聽說過那個名字,遠遠見過幾次。她家住得離學校不遠,每天走路上學放學,有一天,半路上突然下起大雨,她把書包頂在頭上往前跑,一輛自行車停在她旁邊,“陸晴川,上車啊!”
她轉過頭,看見透明雨帽前沿下一張淋著雨卻充滿了陽光的臉。
那個無比陰鬱的天氣裏淋著雨卻充滿陽光的臉,給她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
“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當然了。你不就是我寫的詩嗎?”他笑著回答。
崔浩指的是“黃鶴樓”的作者崔顥,而“黃鶴樓”裏有一句“晴川曆曆漢陽樹”。
“李白,夠牛的吧,可你知不知道,就這麽一千古大牛人,兩次在自己的詩裏頭,公開地粉絲別人,一次,是孟浩然,另外一次,就是---”他指指自己,“‘眼前有景道不得,本人題詩在上頭’。”
晴川忍不住笑起來。
和崔浩早戀並不是件丟臉的事,反過來相當風光,因為他是那種少見的,無論誰看了都會欣賞的男孩 ----- 長得帥,成績好,年級奧數隊隊長,足球踢得好,傳聞出去,晴川因而招來了不少女孩嫉妒的眼光。
他們的關係正式公開,是高一下學期,一班和二班的足球賽上。踢到平,要開始罰點球了。
“唉,小螃蟹,give me your hand。”崔浩一路跑過來,擦擦臉上的汗,微笑地看著站在一班啦啦隊裏的她,指指手裏的球,示意她摸一下。他的聲音很親昵。
晴川看見球場上自己班男生憤怒的目光,然而在崔浩充滿信心的笑容下,其它一切仿佛都不那樣重要了。她伸出手,摸了摸那個球。
那個球後來擦過門柱勢不可擋地進了一班的球門。
“從今天起,一班的男人誰敢和陸晴川說他媽的一句話,這瓶子就是榜樣!”一班足球隊長惡狠狠地砸碎了一個汽水瓶。
“你幹嘛要那樣啊?”晴川埋怨崔浩,“現在好了,我們班男生沒有一個願意和我講話了。”
“是嗎?”崔浩笑著說,“我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一班男孩子們對於這次球場上的恥辱刻骨銘心,直到畢業,很多男生依然不理陸晴川。此案例後來成了那所中學男生泡妞秘笈的經典中之經典…之經典……之經典……之經典 --- 老子一手搶你們的球,一手搶你們的人,小樣兒的,服不服?
終於教導主任把他們叫去。“孫老師,您是教語文的,應該明白,‘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是歌頌崇高的人性,老實說,早不早戀,都是學校教委定的,我和陸晴川論年紀,擺詩經裏,得算大齡青年了。唉,孫老師,您仔細看看,說句心裏話,我們兩個,是不是挺般配的?”
孫老師語塞了。她當然不能說般配,也可實在不好昧著良心說不般配。崔浩這個男孩子,優秀而絕不迂腐,私心裏,她也希望自己兒子能像這樣。
“這樣吧,晴川,咱們給孫老師保證一下,一,把感情建立在純潔友誼的基礎上,互相幫助,共同進步;二,保持低調,不在同學間造成或者擴大不良印象;三,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一定考上大學。怎麽樣?”
走出教導處,崔浩在樓梯上站住,認真地看著晴川,“咱們這就算是下了軍令狀了,一定得考上大學。而且得重點,給他們看看。”
“我……”晴川有些猶豫。
“你一定行,”崔浩不由分說地拉住她的手,“有我呢。”
他們果然都考上大學,崔浩去了北京,晴川來了雲海。崔浩說,“等畢業,如果你來不了北京,我就去雲海。我說的話,一定會做到。”
現在回想起來,晴川總感到有些歉疚。但崔浩總說,“假如我在北京可以成功,那麽在雲海一定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