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兩百塊,”王科長眼睛裏浮起點複雜的情緒,“人民幣?”
“是,人民幣,”簡文濤微笑著回答,“我沒本事去換美元。”
“不是美元,也是真不少啊,”王科長舔舔嘴唇,嘖嘖兩聲,由於這個意想不到的最新發現,表情頓時有些複雜,“這位老師-----怎麽稱呼?”
“我姓簡,簡單的簡,簡文濤。”
“哦,簡老師,”王科長往自己的小筆記本上唰唰地開始記錄,一邊有些揶揄地說,“她為你真做了那麽多事,值得你付那麽多勞務費?”
“多嗎?”簡文濤淡淡地反問。
“不多嗎?”王科長也反問。
“多不多,要看具體情況吧,”簡文濤看看手表,“我在郊區一家美資企業為他們的基層和中層經理們培訓商務英語,一分鍾兩塊錢,一次八小時的課,一天的酬勞就是一千兩百塊,一個周末兩千四百塊,一個月九千六,如果沒有方越洋同學為舞台劇的劇本花那麽多心思,我就不可能接這份工作,所以,我覺得不多。”
“小簡老師,這個……一分鍾兩塊錢,八小時,應該是九百六十塊吧。”徐偉老師突然插嘴。
“是的,但因為公司比較遠,他們給我一天三百塊錢打車去,我一般坐公共汽車,那錢就省了。”簡文濤淡定而認真地回答。
洋洋心裏暗暗叫苦:簡哥哥啊,你這是故意氣他呢!
果然,這句話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徐偉老師的蛤蟆臉上五官慢慢地扭成一團,心想我去你個小簡搞了半天賺錢這麽容易啊,要不是這件事,老子還真看不出來!
徐偉老師的玻璃心又一次不幸被結結實實砸中了,而且像標準TVB 劇集裏的車禍現場那樣,稀裏嘩啦碎了一地。對於男人來說,對方長得比自己帥,好歹還能用“小白臉”之類的自我安慰一下;而對方非但比自己帥,還能一天之內就把自己一個月的工資獎金都他媽給妥妥賺了,那就多少有點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憑什麽,憑什麽,憑什麽?我徐偉,嘔心瀝血,守著個熊貓館,為那些小丫頭片子愣頭青們花了多少心思,積累四年,也沒多少紅包,而你小簡,乳臭才幹沒幾天,就如此神奇,簡直豈有此理!
徐老師幾乎想拍驚堂木了。
但王科長還要火上澆一瓢油,“徐老師啊,早聽說,Q大應用學科的三架馬車,外語財經管理,老師們從來都不碰工資卡,講師以上一年保底二十萬,看來,還真不是空穴來風啊,”然後笑著打趣,“徐老師,應該也少不了吧?”
徐老師心想放屁,“我哪有資本啊!小簡老師青年才俊,我算什麽?”
簡文濤看著王科長,又笑了笑,“王老師您沒說錯,美國作家海明威有個‘冰山理論’,用來形容寫作手法,我倒是覺得用來形容我們應用學科老師的薪資結構也挺合理,工資隻不過是露在水麵的那若幹分之一,否則,現在各類外企條件那麽優厚,怎麽把人才留在高校從事教學呢?”看看徐老師,“隻有徐老師和王老師二位這樣的,那才是真正的兩袖清風,奉獻精神,我一直很佩服。”
洋洋明白了,簡哥哥這是在故意氣他們呢,好把他們對自己的氣引到他身上去。
“簡老師,你不是還要趕火車嗎?”她終於忍不住了。
徐老師和王科長幾乎同時投給洋洋一個“大人說話,小孩子插什麽嘴”的眼光。
簡文濤看看洋洋,明白她的意思-----洋洋很不希望自己糾結在這件事中,但事已如此,為了她,自己想不糾結其中,也不可能了。
簡文濤繼續從容地微笑著,又看看手表,“是啊,我的火車六點五十分,要馬上走了。二位老師,真對不起,今晚我就要去南京參加東南大學的教學活動,一直到學期結束,然後回老家過寒假。方越洋同學的項鏈來處,應該已經說清楚,一句話,那是我給她的禮物,請兩位老師不要再為難她,而且,就我對方越洋同學人品的了解,她絕對不可能去為了錢偷同學的東西,如果你們把過多精力放在她身上,隻怕反而會耽誤時間,造成不必要的延遲。其它的,如果需要後續討論,估計要等到下學期開學,等我回來了。”
徐老師心想小簡你個孫子這麽著就想開溜嗎?送給漂亮女學生一千兩百塊錢的禮物,管你編什麽詞,瓜田李下,逃不了把妹的嫌疑!哼哼,沒那麽便宜,算你長得帥英文好會說話,這次你可是紮紮實實栽在我徐偉手裏了,強龍不鬥地頭蛇,看著,老子我非給你點color see see 不可!
“小簡老師啊,東大的這次機輔教學活動,我也知道的,你是代表我們學校,當然不能耽誤,你馬上就去,”徐老師打起官腔,“不過我先跟你通個氣,方越洋同學這邊,我和王老師會秉公辦事,一定不會冤枉一個好同學,也一定不會放過一個有問題的同學,這個……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嘛,看來小簡老師雖然來本校不久,但和同學們的關係很好,這很難得,是值得讚揚的,很值得稱讚,我們的青年教師就應該這樣,現在不少青年教師啊,忙著炒股,甚至做期貨,連上課都心不在焉,那是不行的,應該……都像我一樣,做到……和同學們‘既是良師,也是摯友’”!然---而---,”他話音一轉,推推眼鏡,蛤蟆臉表情凝峻,語重心長,“小簡老師啊,古人雲,這個……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我知道,你是K大調來的,但這裏是Q大,這個…K大有K大的思路,我們Q大是我們Q大的思路,還是要注意…入鄉隨俗,在我們Q大,校領導們已經嚴格規定師生之間互贈禮品的金額,是兩百塊,一般情況其實也足夠了。而你給方越洋同學的禮品,遠遠超過這個規定,不管怎麽樣,是需要上報政教處,進一步調查,進一步討論的。這個…….師生之間,再良師摯友,也要有…尺度,哈,應該是…精神上的,就像我這樣,時不時,把同學們請來,一杯咖啡,談人生,談理想,談學業,互相交流,溝通有無,有當年林語堂先生從前在南洋大學和學生相處無間的風雅……”
簡文濤和洋洋不約而同對看一眼,心想,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
“徐老師,真不好意思,我要走了,”簡文濤收起笑容,冷冷地說,“係裏給我買了軟座,要是耽誤了,簽票,恐怕就隻有硬座了。”
徐偉心想我靠小簡你到這份上還要嘴硬嗎,好!
“小簡老師公務在身,我當然不好耽擱,這樣,這件事,”徐老師看看王科長,“我馬上報政教處,之後,就移交給他們處理了,等小簡老師寒假後回來,就麻煩你自己去政教處……溝通一下吧。”
洋洋的手緊緊地按著長凳,雙眼盯著徐老師的嘴唇一張一合,滿心的憤怒像隨時會噴發的火山熔岩,幾乎要站起來直接跟徐老師理論。
但簡文濤溫和而威嚴的眼光又一次製止了她,“好,謝謝二位老師,那我走了。”他轉身之前側過臉,深深地看了洋洋一眼,似乎想對她說什麽,但到底沒說,“徐老師,記得幫我把鑰匙交到係辦,還有……請不要為難方越洋同學,她沒做錯什麽。”
半小時後,Q市火車站擁擠的候車大廳裏,去南京的車已經開始檢票了,人們排起長長的隊。
簡文濤坐在靠走道的位子,手裏拿著一本T.S. Eliot的書,最後一次朝大廳入口的方向看了一眼,站起身來,背上包,排到隊列中。
同時,5號樓218女生宿舍裏,梁曉曦看著方越洋從自己的抽屜裏取出一袋奧利奧餅幹,拿出一塊。
“要嗎?”洋洋問。
曉曦搖搖頭,“我喜歡趣多多。”
洋洋笑笑,有些走神。她把一塊奧利奧餅幹掰開,用舌頭去舔裏麵的奶油。
“你這樣,把奶油都吃了,餅幹怎麽辦?要吃就奶油餅幹一起吃。”
“不要你管,我喜歡先吃奶油再吃餅幹。”
“你這個樣子像小狗。”
“你才像小狗呢!”
“我怎麽像小狗了?來,張開嘴,給我看看,有沒有蟲牙?”
“沒有!”
“沒有就給我看看!”
“不給!”
小時候的自己那麽容易較真,而簡哥哥偏偏喜歡不動聲色地逗她玩,惹她生氣。
後來,她才明白,那時候,有多少人,看見她裝作沒看見,而簡哥哥的捉弄和調皮裏,有多少善意。
簡哥哥-----上車了沒有?
洋洋突然站起來,飛快地拿起包,穿上鞋。
“你去哪兒?”曉曦有些困惑。
“我出去一下!”她說,然後更快地關上門,消失在走道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