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中國人有句老話,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我以為,個人理財,是修身和齊家一個很關鍵的層麵,它代表一種觀念,一種生活方式,折射出一個人對自己,對家人是否具有責任心……”蘇睿對著鏡頭和女主持的笑容講著套話,依然在想,陸晴川,我到底在哪裏見過她呢?這個問題像個小螞蟻在他腦門上爬。
“蘇先生,我們夫妻倆剛結婚,都在事業單位上班,收入不多,但比較穩定,一個月六千多,想買房子,還想投資,又不想背太多貸款…另外我們總也想留點錢,去看看電影,吃吃麥當勞什麽的…您看我們該怎麽規劃比較好呢?”
“麥當勞”三個字點起了他腦海裏的一盞燈。
那是幾年前,有一次,葉彤出差,周五的晚上,他從銀行出來,在附近的一家麥當勞隨便買了點東西吃。
斜對麵一張桌子是一對學生模樣的少男少女。
女孩子占了位子,伸手向男孩示意,“這邊,這邊!”
男孩子端著兩個托盤,上麵滿滿的食物和飲料。
女孩像是很餓了,拿起一個巨無霸,剝開包裝紙就一大口,又喝一口飲料“真好吃”。男孩子慢條斯理打開自己的那份,卻不吃,看看女孩,臉上一種介於拉稀和便秘之間的表情。
“你怎麽了?”女孩手裏的巨無霸已經快沒了一半,那狼吞虎咽的架勢和她瓷娃娃似的長相很不相稱。
“陸晴川,你說…你覺得我這個人怎麽樣?”
“挺好的。”
“真的?”
“嗯。”
“那…我追你,可不可以?”
“啊……”女孩子的動作立刻停住了,表情慢慢尷尬起來,放下了手裏的飲料杯,“你請我吃飯,是為了說這個啊。”
男孩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那個…不行啊。”過一會,女孩說。
“為什麽?”
“我…其實…已經有男朋友了。”
“誰?”
“他在北京上學,”女孩報了一所巨牛的校名,“是學計算機的,我們…從高中就開始了。”
“你騙我!”那男孩像被人當麵踢了一個窩心腳。
“是真的。”女孩的話音裏帶著歉意。
“你騙我!”男孩堅持。
“是真的。”女孩有些無奈。
“你男朋友叫什麽名字?”
“崔浩。”女孩子回答。
男孩看了她好一會,終於沮喪地低下頭去,像隻鬥敗的公雞,“哦,這樣啊。”他對著自己手裏的漢堡看見情敵似地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蘇睿忍不住微笑起來,心想年輕真好,突然覺得,假如自己是那個男孩,就不會因此買賬;可惜那年紀的男孩,自尊心都很強,名牌大學加好專業,立刻被砸得頭昏腦脹,連叫陣的勇氣都沒有。
這下,蘇睿連陸晴川男朋友的名字都想起來了,他叫崔浩。
那是好幾年前,她長得活像個小瓷娃娃,潔白的皮膚泛著一層粉紅,現在,變成了一個大一點的瓷娃娃。
葉彤走進那家俱樂部會所餐廳的時候,正正好好十一點半。那是她的習慣,從不遲到,一般情況也不早到。然而,事實上,足夠的人認為,遲到等於身份 --- 大家濟濟一堂的時候再姍姍亮相,帶著蒙娜麗莎式的微笑來一句不給具體理由的“真抱歉,來晚了”,就差戴副墨鏡任憑媒體記者啪啦啪啦鎂光燈亂閃。葉彤自認沒有那樣的身份,也不喜歡那樣的做派,所以她幾乎總是早到的。
這樣的飯局她每年參加一兩次,主要是本地工商界活躍人士。她和其中一位主辦者的太太相熟,借此和他們保持一定社會關係,收一些名片,以求在尋找高端人才時方便一些,那樣的人才一般都不會自己遞簡曆,是需要熟人介紹的。
餐廳是西式格局,窗外碧綠無垠的草地延伸到天盡頭。葉彤坐在空蕩蕩的長餐桌前喝粉紅色的桃子酒,掃了幾眼桌上的菜單,心想這些人怎麽總喜歡挑又貴又不好吃的地方。不經意間抬起頭來,餐廳門口有個男人背對著她在和人說話。
她的目光停留在那個男人身上,看了兩眼,恍然覺得他的背影有些眼熟,而他轉身的刹那,在看見臉之前,她心裏像閃光燈嘩啦一下灼然亮過 --- 那個人是方波。
這些年,見到美國回來的人,她總喜歡和他們多攀談兩句,除了工作關係,有一個深埋在心底,她自己不願承認的理由,那就是方波在美國。在舊日校友的同學會上,她零星聽說他去麻省理工念了博士,畢業後在西雅圖工作,再後麵就沒有消息了。然而從來沒有人提起過他,她也從來沒問起過。
此刻,方波天外來客一般地出現在葉彤的視野裏,側著臉繼續和剛才那個人說話。她隱隱約約聽見“證監會”,“股本總額”,“吸納資金”,還有一些英文詞。
他穿著淺藍色襯衫和卡其布褲子,頭發整整齊齊,比學生時代顯得成熟,而身上那股透著散漫的粗獷卻依然保留著,濃眉大眼,炯炯有神。如果說蘇睿像是辦公樓廣告上走下來的,那麽,方波就是摩托車廣告上走下來的。這種氣質,當年她第一眼看見就被深深吸引了;他會在剛下過雨的操場上不顧一切地踢球全身裹滿泥巴,而她會一點一點仔仔細細地為他洗髒汙的球衣。
葉彤愣愣地看著他,突然發現自己手裏杯中的粉紅色液體在微微顫抖。
她立刻放下杯子,站起身,轉九十度,急急忙忙快步走進了洗手間。在鏡子裏,橘紅的燈光下,她看見了自己臉上惶惑的表情。
葉彤對著鏡子深深吸了一口氣,再慢慢吐出去,重複三遍,感覺好了一些。她下意識地洗手,打肥皂,衝幹淨,抹上檸檬香型的護手液,烘幹。這一切完成之後,她對著鏡子輕輕地說,“方波,你好。”
“方波,你好啊。”真的和方波麵對麵的時候,她表現得比排練時更加自然,甚至帶出了一點好朋友久別重逢真誠的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