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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語係的小妞們(319)

(2016-05-20 14:37:46) 下一個

“所以講啊,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上海人就是不好到外地去!不是有個成語嗎?講甜桔子換個地方也要長酸脫,不要講人了,”二姐搖搖頭,隨之立刻糾正,“除非喏-----到外國去,唉,外國的水土,天生比阿拉中國格好,酸桔子也會長甜!”

“雯雯啊,儂麵色介推板,這兩天應該多吃點紅棗黃芪四物湯啥格,小孫不是馬上要回來了嗎?”大姐說。

方韻雯小時候很長時間寄養在從前一個傭人的家,回到自己家已經七八歲了,因此同家人並不太親。沒和姐姐們一起長大,於是,姐妹情分,不過是善意地提醒,而絕不會親手端一碗四物湯來。

她默默地點點頭,又包好一個春卷。

終於,大姐和二姐都走了,母親的家裏恢複平靜,洋洋在天井裏一個人玩跳房子不亦樂乎,她把剩下的春卷皮子繼續包好。

“雯雯,”母親不知什麽時候坐到她旁邊的桌前,“有件事,媽想跟你說說。”

她看看媽。媽是個寡言少語而嚴格的女人,韻雯一直有些怕她。

母親遲疑了一會兒,“幾年前,韻詩跟我說過,你去問她,從前方家的規矩,是不是...夫妻之間,一晚上最多隻能一次,每周最多隻能三次,是吧?她跟你說是的,你就跟小孫這麽說,小孫還老不開心,是不是?”

她頓時愣住了。久遠的回憶像傷口上裹住的一層紗布被猛然揭起來。

母親歎了口氣,“老話說,‘阿大憨,阿二精’,我們家裏我看是阿大阿二都精,憨的是儂這個阿三頭。”母親的表情很無奈,“毛主席不是講過嗎,情況是不停變化的,從前方家說起來花好稻好,也就是前幾十年,老太爺在世的時候,後來子孫多了,分了那麽多房,好多姨太太,家風就慢慢變了,好的還是好,壞的呢,聽戲,抽大煙,逛窯子,老太太管兒子管不牢,隻好約束媳婦,定出的規矩,讓兒子們至少在家裏不要太傷元氣......韻詩嫁了個做大餅油條的,兩個人講不大來吧,儂大姐夫精力還來得個足,韻詩呢覺得煩,正好樂得拿這個去對付他......儂特小孫情況不一樣啊,感情介好,介年輕,他又不會到外頭去逛窯子吃花酒白相女人,儂這樣約束他,做啥啦?......男人啊,像小孩子一樣的,你不讓他吃飽,他就會不開心,就會鬧......這次等他回來,千萬不要再那樣了,懂伐?......等會兒我給儂燉點紅棗......”

她默不作聲地聽著,最後,順從地點點頭。

母親說完,拿起桌上最後一盤包好的春卷,走到油鍋邊,放進鍋裏。

又是“滋啦”一聲,由輕到響,慢慢地,悠長地,這一次,扯開了她心裏的一個厚重的包。

那個包裏裝的,全是眼淚。

那一刻,韻雯意識到,自己和聞天之間,結束了。即使他願意,她也再不可能讓他像從前那樣抱著自己了。

洋洋還在天井的青磚地上跳房子,地上用幾種顏色的粉筆畫著格子。

她跳著跳著,停下來,外婆給新做的紅色燈芯絨麵小棉鞋帶子掉了。

方韻雯走過去,蹲下身子,拿起鞋帶,卻半天一動不動。

一滴水落到洋洋鞋麵繡著的小花上,須臾,又一滴,再一滴。

洋洋抬頭看看天空,太陽明明掛在天上,沒有下雨啊。

等她兩隻小棉鞋的麵都被水打濕了,媽媽抬起臉,她才發現,那些雨都是媽媽眼睛裏下的。

媽媽把她抱緊一點,問她,“洋洋,你喜歡上海嗎?”

洋洋想到商店裏的糖果和洋娃娃,隨之又想到那似乎永遠擠不上的公共汽車,權衡一下,認為前者更重要,畢竟,“擠”是能學的嘛。

於是,她說,“喜歡”。

“那,我們以後...待在上海,好不好?”

這個問題,洋洋一時不知該怎麽回答。但媽媽不等她回答,就把她更緊地抱在了自己懷裏。

這是方越洋人生最初的回憶。長方型蒼藍的天,悠遠的鴿哨,青磚地麵上粉筆畫的格子,牆角的綠苔,一棵小小的桂花樹,淚流滿麵的媽媽問她“洋洋,你喜歡上海嗎?”

很多年後,她想,假如當初說“不喜歡”,結果會不會不一樣。隨之又意識到,其實,無論她說什麽,結果都是一樣的。

大人的世界很有趣,他們常常喜歡標榜說,你是領銜主演,然而劇本是他們寫的,關鍵時刻你不過是個小龍套,落到一兩句台詞了不起了,說和不說,本質還差不多。

直到臨終,洋洋的外婆都後悔那天和女兒說了那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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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所有人物情節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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