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語係的小妞們（251）

陳美虹是在外地上的大學，不久就聽說有男朋友了，然後吹了，然後又有了男朋友，然後又吹了，幾次往複，畢業後到底還是走家裏的關係回到Q大外語係當助教。

林大峰在數學係混了幾年，那裏水深，關係複雜，處處受壓製，因此，一聽說學校要成立一個新的管理係就立刻報了名。

管理係剛成立的時候非常艱難，第一年，老師比學生多，拍畢業照的時候倒過來老師們請幾個畢業生“來，你們是主角，坐中間”。後來就漸漸風生水起，尤其和本市一係列龍頭企業和政府機關建立合作關係為他們的中高層提供培訓同時為自己的畢業生拉來大量優秀就業機會，等到管理係變成管理學院，林大峰當上全校最年輕的院長時，已經成為學校最為炙手可熱的專業之一。等到1996年，管理學院已經有了自己的碩士點，林院長辦公室牆上的世界地圖已經滿滿地插上了小紅旗，驕傲地標識著他曆屆桃李們的芳蹤。

馬國梁曾經意味深長地抄過一首聞一多的詩送給林大峰，“忘掉她，像一朵忘掉的花，像春風裏的一場夢，像夢裏的一聲鍾”。他看了笑笑，“忘掉誰啊？”

“她。”

“她是誰？”他一臉茫然地問。

他談論陳美虹的口氣逐漸越來越坦然，尤其在結了婚，而陳美虹去英國進修之後，甚至能笑著和人說“當初誰都想當陳書記的女婿，多好啊，當上就起碼等於讀了個博士外加在一級期刊上發十篇文章，我能不想嗎，不過，可惜，有賊心沒賊膽啊。”

這樣，他說服了老馬，也說服了自己。

陳美虹從英國回來，老陳書記病危。他去醫院看望他，想對他好好說一聲謝謝。可惜老頭已經神智不清了，好的時候挺好，糊塗起來顛三倒四經分不清年代。

見到林大峰那天下午，老陳書記特別高興，小孩似地一把拉住他的手，“總算來了，總算來了！幹嘛呢，在學校裏見了我就繞路走，我招你惹你了？”

他支支吾吾地對老陳書記當初留校時的美言表示謝意，陳書記一揮手，“謝什麽？你以為我是為你啊？我是為了我們家美虹！”
“那麽多人到我家來，跟我下圍棋套近乎，心裏想什麽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不管水平多高的，都是想方設法讓我贏，讓我高興，就你，該贏贏，該輸輸，從來都一點不讓我，輸了還幫我分析為什麽輸，我就喜歡你這點，敦厚，可靠，美虹要找的是丈夫，不是個跟班！那丫頭她媽走得早，被我和她兩個哥哥寵壞了，一天到晚就會挑衣服，不懂得看男人，肯定惹你生氣了，是吧？是得生氣！我都氣得不行，這回本來指望她去英國好好念點書，想不到......那個男的竟然還是已婚的！說什麽打算跟老婆離婚了跟美虹結婚，這...什麽玩意兒呀？”老陳書記說著說著氣喘起來，“你說我老陳家什麽時候幹過這丟人現眼的事？”

那件事林大峰當時已有耳聞，看老爺子激動了，試圖安慰，“您別著急啊，這個......我看，那男的打算跟老婆離婚娶美虹，也算是...真愛吧...”

“真愛個屁！”不料老爺子更加著急了，“照你這麽說，陳世美那就是真愛，包公鍘他那叫鍘錯了？！”他狠狠一瞪眼，“我告訴美虹，想嫁那個什麽孫什麽，除非我閉了這個眼，否則休想！”一轉眼臉上又泛起種孩子氣的調皮，“大峰啊，我呢...”他把手在林大峰的手上按了幾下，“其實心裏早就看上你了，那時沒說，是覺得美虹還太小...不過呢，這回，我跟你交個底，”老書記放低聲音，“我呀，把峻海，就她大哥...專門從河南叫回來了，過幾天就到，那可是我的...秘密武器，峻海不像峻川，見天誇誇其談招人煩，他能說到點子上，我已經在電話裏給他布置了任務，一定要說服美虹，堅決和那姓孫的分手，認認真真地，考慮你！”老書記笑眯眯地指指林大峰，“別告訴我你不願意哦？我跟你說，別看我老頭，我心裏明鏡似的，那麽多人喜歡美虹，其實喜歡的不僅是美虹，還有美虹她爹我和她大哥二哥，就你大峰心裏，沒有雜念，喜歡的就是她，哪怕我老陳家窮得要飯，你也會喜歡她，幹淨，我喜歡這樣！大峰啊，這次留校，我呢，替你費了點心，不過我理直氣壯，你成績那麽好，不留你留誰啊？數學係呢，是有點...那個，不過到底，專業水平，成果還是最重要的，我相信你，好好幹.....”

林大峰愣愣地看著陳書記，他明白，陳書記這是糊塗了，他已經完全忘記林大峰早已結婚，兒子都滿地跑，而且調離數學係去了管理係了。

於是他平靜地安慰陳書記，說了很多聲“謝謝”，走出病房，他的心情依然很平靜，直到在洗手間打開水龍頭準備洗手的時候，才突然排山倒海似地一陣委屈，仿佛被錯怪了的孩子，
對著鏡子，捂著臉，無聲地流下淚來，止也止不住。

到底，除了他自己，還有那個管孫女叫姐姐的老頭心裏明白，他是那麽地愛過她。

老陳書記當天晚上就去世了。兩天後，陳家大哥陳峻海一踏下火車，腫著雙眼，臉色蒼白的小妹就直截了當地遞給他一張醫院的檢查單，“大哥，既然爸已經不在了，長兄如父，那我就直說了，這是上星期出來的檢查結果，我沒敢跟爸說，這個孩子，我無論如何都打算生下來，今後二十年，你是願意看到我家庭幸福生活美滿，還是願意看到我一個人帶著個沒有名分的孩子孤苦伶仃？”

談話的主題立刻發生一百八十度轉變，換成了“他的離婚...什麽時候能下來”，“女方那邊有什麽要求嗎”和“婚禮什麽時候辦”。

陳美虹在肚子現形之前很快出嫁，打破了孝中不言嫁娶的習俗。由於父親的喪事，婚禮辦得很簡單，這一點她在很多年裏耿耿於懷又無可奈何。

又是一些年過去。某一天她突然出現在管理學院院長辦公室裏，兒子都老大了還是漂亮奪目，手裏拿著一盒高級的巧克力，“傻大林，你現在好有出息啊，見你還要跟秘書三番兩次約時間！”她明媚地笑著，“請你吃巧克力，正宗德國的哦，”她知道他去德國進修過，“對了，現在你當領導了，這...不算賄賂吧？”

那次她來求他辦事。她一位表姐的兒子想考管院的研究生，想請他關照一下。

那一刻，林大峰突然很恨她。

他淡淡地笑了笑，把巧克力還給她，“其實我從來都不愛吃巧克力，不是太甜就是太苦。還是給你兒子吃吧，他們小孩子喜歡。考研的事情，我們院的招生是全透明的，隻要自己有實力，不需要任何關照。”

陳美虹的臉立刻拉了下去，嘟起嘴，“知道你現在了不起，不願意幫忙就算了！”

他看著她的背影，默默地笑了笑。研究生麵試之前，他親自陪著她提起的那個男孩去拜見了所有負責麵試的教授。

從不徇私的人一旦徇私起來，效果是驚人的。那幾位素來以喜歡持不同意見證明自己高人一等的教授在麵試中齊刷刷地給了高分。

後來，陳美虹來謝他，他又是微笑著說，“當初要不是你爸爸幫忙，就沒有我的今天，知恩圖報，我還是懂的。”她一聽釋然，“也是啊！”歪著頭，滿臉心安理得，表情裏有種和年齡不太相符的純真和愚蠢。

那一刻，他又完全不恨她了。因為他知道，她始終隻是個孩子，別人給她多少，都認為理所應當。她根本不知道曾給過他多少傷害，不知者，不為罪。

每一個展露出和年齡不相符的純真或愚蠢的女人，背後大多都有一個像爹或者幹爹一樣寵著她的男人。在學校管理層，外語係孫主任疼愛老婆，幾乎人盡皆知，有幾位領導的太太直接把他給自己丈夫樹了典型。

從那以後，林大峰在學校裏看見陳美虹就開始繞路走，對孫聞天卻生出滿心恨意，日積月累，越來越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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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感謝大家昨天的反饋！我很高興你們喜歡這篇小說。怎麽說呢，突然意識到其實我離“蒼茫的天涯是我對你的愛”或許不過一篇小說那麽遙遠的時候，的確被震撼了一下，覺得應該更加努力。有空一定多寫！：）謝謝大家！祝春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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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外語係的小妞們”全部版權屬作者吳越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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