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越的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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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玫瑰(127)

(2010-09-04 14:33:03) 下一個
自從那天早上發現那盆叫Danny的月季死了之後,姐姐就開始情緒不定。小微第二天覺察到,努力想分散她的注意力,但姐姐毫不理會,隻是抱著收音機,四麵八方地調音樂台,聽有沒有關於Danny的最新消息。

小微看著她那個樣子,心裏很酸楚,她知道Danny對於姐姐有多重要。爸爸快要動手術了,媽媽和她一天到晚連軸轉,還要去操心姐姐的偶像。有時候小微真的感到心力交瘁。

高三三班是在上午課間的時候得到這個消息的,有個三心二意的同學喜歡把隨身聽帶到課堂裏,下了課就爭分奪秒塞著耳機聽廣播。突然,隨身聽上附帶的小喇叭響了起來,“香港著名歌手陳百強於一九九三年十月二十五日由於腦死亡去世,時年三十五歲……下麵請聽陳百強的經典作品‘一生何求’……”

“啊-----”有個女孩大聲叫了起來,很多人跟著一起叫起來,大家的嘴巴都張成O字,眉毛皺成一個倒寫的V。

小微怔怔地坐在位子上,看著大家議論紛紛,她拿著鋼筆的手在發抖,然後,猛然站起身來,衝出教室。

姐姐不在家。

等小微氣喘籲籲地沿著新華書店“顧客免入”的那段樓梯爬上頂樓平台,一眼就看見姐姐站在平台的邊緣,一動不動地望著前方。

“穩住她。”有個民警在她背後輕輕地說,“我們正在下麵想辦法部署… 現在最關鍵的是時間,起碼…起碼十五到二十分鍾吧,越長越好,越長越好,真的…一定要用手足之情穩住她。明白嗎?”民警的聲音裏帶著焦急和無奈,姐姐站的地方很不巧,底下不是平地,而是新華書店突起的門樓,難以擺放救援設備,她如果從那裏往下跳,便是粉身碎骨。

在沒有號稱“巴黎塔”的安林電視塔之前,新華書店是全城最高的建築。那是十月的一個陰天,風從四麵八方席卷過來,從小微的袖管和褲腿裏一股股往上竄,她感到像是狂風裏的一個稻草人。

“阿姐…”她輕輕地叫。

姐姐毫無反應,她的頭發淩亂地披散在腦後,讓小微幾乎有些害怕看她正麵的臉。

“阿姐,”她鼓起勇氣,大聲叫,“我是多頭。”

姐姐轉過頭來,她站在平台邊緣,一隻腳放在圍欄上,另一隻腳隨時也要跨出去的樣子。姐姐的臉上隱隱約約看得出風幹的淚痕。

在電視上常常看見類似的鏡頭,突然自己置身其中,小微有種如夢似幻的感覺,過一會兒,那種感覺真實起來,卻並不是想象中的害怕。

“Danny死脫了,儂曉得伐?”姐姐問她。

她點點頭。

“我這輩子…再也見不到Danny了,儂曉得伐?”

她又點點頭。

姐姐的臉扭曲一下,這才又流下淚來,她垂下頭,又向著天空抬起頭,盡情地嗚咽著。

小微站在十步之外默默地看著姐姐,慢慢地,她的心情止水一般的平靜,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民警大概滿以為她來了,能以手足之情挽救姐姐,卻並不知道,她對此絲毫把握也沒有,因為她不知道,自己在姐姐心目中到底有多少分量。姐姐如此傷心欲絕地為Danny哭泣,而哥哥死了,她卻沒流過淚,爸爸的病吉凶未卜,她也仿佛無動於衷。

哥哥姐姐本來都是很優秀的人,而這世上,優秀的人大多很自私,不是因為品質惡劣,而是因為,把時間花在別人身上,也許就會影響自己的優秀。當他們的理想被摧毀的時候,會自然地選擇逃避和離去,卻絲毫不去想一想,那些被他們拋棄的人,他們的感受和內心裏難以彌補的傷痛。

小微突然覺得累了,連續幾個月她在學校醫院電影院前的餛飩攤子之間團團轉幾乎連吃飯的功夫都沒有,昨天晚上,她隻睡了四個小時,她的眼睛裏布著血絲,嘴唇幹裂著,有一次騎著自行車上學半閉著眼睛撞到了電線杆上。即使這樣,她始終咬牙堅持著每天去上課,每天晚上去擺攤,因為她害怕一旦自己停下,這個家的生命力就停滯了,那才是最可怕的。

站在半空中,撲麵而來的風夾著雨絲,異乎尋常的清新。雲端裏,似乎真有一個更加美好的世界。

“阿姐,儂要真想跳,就跳吧,”她輕輕地說,“我陪儂,一道跳。真格。”她的小臉上浮起一個淡淡的微笑。

她想,我也自私一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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