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玫瑰(110)
(2010-08-14 22:2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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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林紡織廠裏,總的來說,就工作強度,其實是白班最辛苦,到了中班,夜班,廠領導們在家摟著被子睡覺,除去幾個十分頂真的車間,工人們大多有一搭沒一搭, 甚至有女工偷偷把九寸黑白電視機帶到車間裏,機器轟鳴裏偷眼看“婉君”,看得一群老少女人眼淚漣漣。男人們湊在角落裏打牌,輸家缺乏新意地往鼻子上貼白紙條。從這個角度說,安林廠日後的衰敗破產,都不是意料之外的。
虎子又是喝得臉紅紅醉醺醺的,和另幾個小青工在鬥地主,手氣不錯,輸家吵著要他請客買夜宵吃。他一指掛在椅子上的外套,“自己去口袋裏拿錢!”
那個曾經被他揍過一頓的機修工立刻跑過去翻衣服,結果從上衣口袋裏扯出一樣東西,“哎喲,來看哪,這是什---”他把那樣東西高高舉起,像勝利的旗幟般晃動著。
那是一雙淺灰色的無指手套,平平整整地疊著,看上去很新。
還沒等他把話說完,虎子已經條件反射般跳了起來,竄到他麵前,“給我!”
機修工一轉身,把手套藏到身後,“女人織的吧,”他湊上去聞聞,誇張地擺了個表情,“嗯-----,好像是有點香啊!”
“你給我!”
“藏在胸前的口袋,貼著心,看樣子,平時還舍不得戴,哎喲,虎子哥,俠骨柔腸啊,說說,哪個妹妹送的?”機修工是那種天生缺心少肺的個性,上次挨揍早已忘在腦後,照舊嘻嘻哈哈,“來,大家都來聞聞,真有點香!”
旁邊的人哈哈大笑起來,虎子的臉在笑聲中越來越紅。
“你他媽的--- 給不給我,”虎子上前一步,一伸手,使勁扳住機修工的肩膀,“你…給不給?!”他的臉突然板起來,橫眉立目地瞪著他,怒氣衝衝地,手指關節掙得發白,“你再不給,就跟我出去!”
周圍的氣氛沉重下來,機修工低頭看看虎子擰著他的手,像是恍然大悟他不是在開玩笑,上次挨揍的回憶也突然蘇醒過來,舉著手套的手放下來,訕訕地說,“給就給啦…不就一破手套嗎?”
虎子沒理他,默默地接過手套,輕輕地拍了拍,把它重新疊好,放到自己的外套口袋裏,沉默一下,回過頭來,“來,接著打牌。”
於小微送的那幅手套,他始終沒有戴,但是一直放在這件外衣的前胸口袋裏。值班的時候,一個人躺在保衛科裏間辦公室的床上,聽著遠處房梁上老鼠悉悉索索,有時他會拿出手套來,輕輕地摩挲一會兒,把臉貼在上麵,想她現在在幹什麽。
這是虎子的一個小秘密。老實說,他從沒想到自己也會如此之酸。而最讓他心酸的,是他明白,小微送他這雙手套,完全隻是出於感激,而沒有別的心意。每次見到有人為情所困,他喜歡勸人家“男子漢大丈夫,不就一句話嗎,說就說了,死憋著幹啥呀,不怕嘴裏憋出痔瘡來!”然而,到他自己頭上,完全不是那回事。
虎子沿著廠區走在回保衛科的路上,冷風卷起地上的樹葉,在鞋間嘩啦啦地響。
遠遠的路燈下走來一個人,越走越近,身影很熟悉。他的呼吸屏住了。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