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玫瑰（91）

展老師始終溫和地微笑，和周圍每一個同學握手，說幾句鼓勵的話，在他們遞上的本子上簽幾句“書山有路勤為徑”之類的話，他的臉上看不出太多激動，也沒有很大傷感。

展老師的平靜有些出人意外，仔細想想，也合情合理-----他總不能像高中生那樣，喜怒哀樂都放在臉上吧。

於小微真正驚訝的是她自己的平靜。從頭到尾，她沒有走到展老師身邊和他說話或者握手，隻是一直坐在她自己的角落，夏日的風輕輕地從窗口吹進來，也是熱的，像隻暖暖的手，撥動她額前的劉海。

在這個角落裏，遠遠地看著大家，看著展老師，她突然有一種安全感。那次寫公開信的事情之後，小微對她自己多了一層認識：她的身體裏仿佛住著另一個人，一個比她更有勇氣，更出格的人，一旦那個人控製了她的情緒，就會做出一些讓平日的自己難以想象，甚至難堪的事。她原本就是個害羞的女孩，現在更害怕在大庭廣眾前暴露自己。

班會結束了，大家陸續離開教室，終於，連打掃衛生的同學都走了，小微依然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她的手搭在塑料鉛筆盒上，全神貫注看著筆盒上的吸鐵石一開一合。

“於小微。”有人在旁邊叫她。

她從半夢半醒的狀態中回過頭，竟然是展老師。

“展……展老師。”她站起來，有些結巴。

“上次回家，找出來這本東西，想到…你也許用得著，”展老師遞給她一樣東西，小微接過來，是本小提琴初學者的琴譜。

小微低下頭，撫摸著琴譜。她和展老師站得很近，熱熱的風從他身上吹到她身上，他的微笑就在那風裏蕩漾，那像Danny一般明朗的微笑。

“你家裏還好嗎？”

“還好……”

“你是跟爸爸還是跟媽媽？”小微這才想起，自己的父母是離婚了的。

“其實…我爸爸媽媽不是真離婚，他們…是為了我哥哥能回上海考大學才假裝離婚的。”小微再也忍不住，把實話說了出來。

“啊…是這樣，”展老師低頭沉吟，“這樣也好。”他很理解地對她微笑著點點頭。

這些淡淡的問答間，慢慢地，她感到自己內心深處那另外一個人開始蠢蠢欲動，她想控製，卻絲毫無能為力。

“展老師，您…什麽時候走？”

“這個月底，等帶完了初中年級的夏令營。

“哦…”她低下頭，突然脫口而出，“那--- 小鄭老師呢？她，會跟你去嗎？”

這個問題讓展老師很意外，他的臉紅了，眼光避開小微的眼神，像是很不自在，過了一會，才說，“她…留在這裏。”

這個問題之後，兩人之間的氣氛尷尬起來，而小微心裏那個膽大妄為的女孩則越發恣意活動起來。

“你-----不要走，好不好？”她還沒來得及反應，就看見自己的一雙手不聽使喚一般，拉住了展老師的卷起的淺藍色襯衫袖口。

有個問題一直深植在她心裏：展老師，假如他真的願意，其實是可以不走的。要怎麽樣，怎麽樣，怎麽樣，才能夠讓他留下呢？

“你…你不要走……你不要走…”她第一次用“你”稱呼他，聲音低低的，幾乎是在哀求，在兩個人之間，卻格外明晰。她的手顫抖著晃動他的袖口，這咫尺之間，她聽見展老師的心和她自己的心一起砰砰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