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玫瑰（84）

她花了足足半個小時讓姐姐明白，演唱會的票沒了，意味著不能去演唱會了，意味著她見不到朝思暮想的Danny了，意味著……姐姐意識到自己見不到朝思暮想的Danny時，並沒有小微想象那樣的世界末日來臨一般地哭天搶地。姐姐隻是呆呆地捧著鮮花和熒光棒，沿著馬路邊的電線杆子漫無目的地朝前走，走一段，停一下，再往前走。小微跟在她後麵，心慢慢地懸了起來，越走，懸得越高，在空中蕩啊蕩的。

出門前，媽媽關照她要好好照顧姐姐的。每次媽媽這麽關照她，小微心裏都感到既煩悶又無奈，別人家裏都是姐姐照顧妹妹，怎麽到了自己家裏就反過來。

但她依然有責任好好照顧姐姐，並且把她帶回家去。那是多頭的宿命。

昨天晚上，趁姐姐睡著的時候，她拿出了二姨為姐姐去買來的，陳百強演唱會的票，價錢很貴，隻買了一張，打算由小微陪姐姐去，然後在門外一直等到演唱會結束，再接姐姐回來。

“算了，可能一輩子就這麽一次吧。”媽媽掏錢的時候表現出異乎尋常的大度，她心裏在想，等小婷嫁了人，想幹什麽，多少都要看點丈夫的臉色，估計不會這樣寵她。而在年少的小微看來，這又是媽媽對姐姐的偏心。

二姨家住的是一棟法式洋房，據說從前是某個大官買來金屋藏嬌的，裏麵曾經有彈簧地板和讓人產生無限遐想的鴛鴦浴缸，修改後裏麵住了十幾戶人家，原先的浴室裏就住了一家人。

然而總有來自歲月深處的痕跡。抽水馬桶盡管年深日久，馬桶前麵的地下恍惚有種陳年的尿騷味，上好的棋盤型瓷磚地麵卻紋絲不動。

演唱會的票被緩緩地撕成碎片，從小微的指縫裏落到黑白格子相間的瓷磚上，她低下身子去把碎片一張張撿起來。

本來當寶貝一樣仔細看管的東西，真的撕碎了，也不過就是一堆紙片。小微把它們攏在手心，倒進馬桶，抽水，紙片隨著水聲轉了個漩渦，很快消失了。

小微和姐姐帶著空空的手和空空的心回到安林。姐姐沒有見到心愛的Danny，小微沒有買到小提琴。

回程的火車上，姐姐說，“我曉得，你們都恨不得早點把我賣脫。”奇怪的是，她的話裏並沒有恨意，隻是一種惘然。

那句話讓小微真正心痛了，假如姐姐願意伸手抱抱她，她一定會大哭起來。可是，姐姐說完就轉過頭去，不再理她。
等這個學期結束，展老師就要調走了，小微慢慢開始習慣這個事實。最近，展老師到班級裏來的次數少了，日本人來訪之後，他突然成了忙人，很多班級請他去講話，很多人來找他，高一三班的自習課上，又常常是唐僧班長坐鎮，慢悠悠地，“大家…好自為之。”

台下同學們鬧哄哄的，於小微則是安靜地走神，在想，怎麽能再弄到錢去買一架小提琴呢？

五月初，廠裏出了一件事情。據說金燕燕在職工食堂裏大庭廣眾之下把一盆冬瓜湯潑在虎子身上，並且扇了他一個耳光。

“奶奶的，給老子數著！”丁家教訓兒子的方式頗為有趣，虎子趴在院子的地上，擺出俯臥撐的姿勢，褲腳卷起到膝蓋，虎子爸拿著把大木尺，一下下使勁抽在兒子的小腿上。

“爸，您悠著點，悠著點，別累著… ---……五，六，七，八……十八……唉喲…”

“兔崽子，哪兒十八了？老子明明才打了十七下！”

“爸，您悠著點……”

“說，疼不疼？！”

“不疼！”

“不疼再打！…疼不疼？”

“疼！”

“疼了還打！”


“爸，您別激動，小心高血壓……唉喲---”

“還嘴硬，老子-----”啪！

與此同時，虎子媽正氣呼呼地坐在樓上於家的客廳裏，“沒事兒，揍不壞，姑娘要養，小子要揍，那小子就是讓他爸從小揍大的，越揍越皮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