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玫瑰（10）

九十年代初的那一個星期六上午，媽媽那輛一百五十八塊的永久新自行車在樓道裏不翼而飛，爸爸剛被一泡屎敲掉當月獎金，樓上鄰居夜裏鬧騰不停，小微姐姐的藥費又要結了，樓下的東北人破牆開店了正在歡歡喜喜地放鞭炮，所有的不順心一點點堆積起來，把媽媽撐成了一個巨大的瀏陽花炮，一旦點起導火線便會立刻五彩繽紛炸將起來。

但媽媽並不是一個坐著生悶氣的人，她生起氣來，越發陀螺一樣轉個不停，順便把別人差使得轉個不停。

“小婷，小微，一人三隻！”媽媽從衣架上麻利地收下昨天晚上洗的新乳罩，扔到床上。姐姐的大一點，小微的小一些，不過穿在她身上依然很寬，兩塊錢一隻地攤上買來的，多買還能便宜一些，所以媽媽每次都買八九隻，家裏幾個女人用上一年。

“今天醫生哪能講？”

“醫生講阿姐的病要細養，多吃點西洋參，還有…冬蟲夏草。”小微回答。

“西洋參，冬蟲夏草……”媽媽坐在床邊疊乳罩，輕輕地歎了口氣，“說得容易啊。”

過一會兒，媽媽問小微，“多頭啊，跟你商量一下。”

“什麽事？”

“你的零花錢還夠用吧？”

小微抬起頭看看媽媽期待的眼神，猶豫一下，點了點頭。

“那以後三個月，媽媽就不給你了，給儂阿姐買點補品。”

小微又點點頭。

其實小微家裏並不困難，憑爸爸媽媽的工資加上第三產業-----餛飩攤子，絕對不是那種吃不飽穿不暖的人家，隻是有了“回上海”的遠大目標，思量起來，這也要錢，那也要錢，就緊張起來。現在家裏唯一不計較的，就是哥哥的花費。

哥哥每個月有二十塊零花錢，主要用來訂書報，買參考書。哥哥學習中等偏上，考試一般在年級的十幾名，但寫得一手極其漂亮的文章。哥哥從小就喜歡寫作文，隨身帶著一本厚厚的筆記本，裏麵抄滿了成語和各種形容詞，看見好詞隨時抄下來。

初中二年級，哥哥嶄露頭角，在縣級作文比賽裏以一篇“安林大橋頌”脫穎而出，小微清楚地記得哥哥文章最後幾句是“美哉我安林大橋，與天不老，壯哉我安林大橋，與國無疆”，把安林大橋頌得美輪美奐，打敗高中組的選手們，得了全縣第一名。看得負責比賽終審的教育局副局長拍案驚呼後生可畏，親自把稿子送到他的老戰友縣廣播局副局長那裏，兩人一起拍案驚呼後生可畏。

於是那篇文章在縣廣播台的黃金時段播了足足兩個星期，安林中學的於小捷同學一舉成名，變成了本地的小文豪。爸爸廠裏同事家裏有婚喪喜事需要致辭常常來請哥哥執筆，報酬總是風雞火腿之類，鄰居家的阿姨捧著一堆印著“三八紅旗手”的筆記本來請他簽名，“多寫幾個，多寫幾個，每一本都寫”，阿姨眉開眼笑，“等你將來變成大作家，這些就值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