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莎的樹林(第十一章 夢を見ましょうか 9 -- 第十二章 Say Yes 1)
(2010-02-10 10:4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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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霏的臉色越來越蒼白,臉龐也有些浮腫,有一次她對我說“再也不做透析了”,那時候她剛剛做完一次透析,十分虛弱地躺在沙發上,嘴唇微微發抖,露著淡青色血管的手臂無力地垂落在胸前。透過她的臉,像是有一個巨大的沙漏,生命就一點一滴無聲無息地從裏麵慢慢流逝。
那次求佛回家的路上,雨霏在半夢半醒裏說,“我比我想像的堅強。”
我現在發現,我也比自己想像的要堅強。眼看著心愛的女孩子每天忍受折磨,自己卻無能為力,竟然還能一天天承受下來,久而久之居然也習慣了。我簡直不知道自己是勇士還是懦夫。
她給我彈過琴,說自己彈得不好,有些懊喪。事實上,對一個五音不全的人來說,那已經是天籟之音了,但是我不敢說,怕她覺得我缺乏音樂素質。
和雨霏在一起,有時候覺得很輕鬆,有時候覺得很累。愛是一種解脫,也是一種背負。
那二十八萬,木魚存進了銀行,說他自己要留三萬,其實二十五萬,我隨時可以去取。木魚說,“朋友,好自為之啊。”他臉上有一種“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返”的神態,不知是憐惜我還是憐惜他的錢。我有種直覺,木魚將來會成為出色的商界人士,或許,我是那很少幾個能有機會讓他做虧本生意的人之一。
可是,光有錢還是不夠。老爸說腎源極度稀少,又要匹配,實在是難上加難。
現在,雨霏又站在窗台上,夜色裏,她的臉宛如溫柔靜謐的百合花,她伸出手,像是在試試天上有沒有下雨,又像是在期待什麽。她另外一隻手裏抱著果凍,毛茸茸的小腦袋在雨霏的懷裏蠢蠢欲動。
我楞了一下,猛地轉身翻出我的漫畫本,幾乎顫抖著手,開始畫雨霏的像。
第十二章 Say Yes (1)
小阿姨坐在她的房間裏發呆,已經第三天了。上個星期五,她打扮得整整齊齊去上班,拎著皮箱,說要去北京出差,可是不久又回來,一進門就把皮箱狠狠往地上一甩,發出驚天動地的響聲。
“我辭職了。”她淡淡地說,脫下套裝,用力拽下絲襪,“中午想吃什麽?”
她沒有再說什麽,隻是午餐破例在菜裏放了不少鹽。
“天哪,”她吃了一口菜,急忙伸手過來擋住我的筷子,“你先不要吃!”她把菜拿進廚房,過一會兒出來,炒菜變成了一大碗湯。
“什麽事啊?”
“沒什麽。”
她不肯說,隻是默默地坐在自己的房間裏發呆,一天,兩天,我彈起莫紮特的“安魂曲”,平時她很愛聽的,可是,現在她毫無反應。
每次做血透,像個死人一樣躺在機器旁邊,讓一個針把我的血從動脈裏抽出,另一個針把血再從靜脈裏送回我的身體。整整四個小時,有時候我覺得自己的心仿佛已經跳到最大限度,像潮水決堤的前一刻,隨時會從身體裏迸裂開來。那一刻我總是感到無窮的恐懼,害怕這就是我生命的最後。有一次林國棟陪著我做血透,很巧合地,在那一刻他把手伸給我,我抓住他的手,指甲緊緊地嵌進他的手。等做完了,他的手心裏深深的幾道肉紅的月牙。
我對他說,“你以後不用再來陪我了。”
他說,“以後你的病好了,我當然不用陪。”
最近做血透的時候我閉上眼睛,腦子裏回蕩的,通常是莫紮特的“安魂曲”。很多人寫過安魂曲,其中莫紮特的最為出色。
今天早上意外地接到陳朗哥哥的電話,他說再過一個月就要隨學校回中國巡回表演了。
“假如我死了,你為我彈一首莫紮特的安魂曲,好嗎?”我突然問。
電話那頭啞然沉默了。
“我不喜歡李斯特的安魂曲。”一滴眼淚掉在我的電話筒上。
“雨霏。”過了很久,他的聲音在電話裏顫抖。
“你知道嗎,我其實並不是那麽喜歡李斯特,從前,是因為你,才去喜歡的。”
“雨霏,你等我回來!”他的聲音裏又透著昔日的嚴厲,仿佛在責怪我沒有彈好鋼琴。
“嘿,我跟你開玩笑呢。”我擦掉眼淚,努力讓聲音變得開朗一點,然後掛上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