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越的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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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莎的樹林(第七章 No doubt 5)

(2010-01-08 12:58:40) 下一個
雨霏的小阿姨沒說話,默默地點點頭。

我曾經試過把這個女人畫進漫畫,但每次都以失敗告終。她的臉上遊移著一種堅毅而脆弱的東西,讓我難以定奪該用什麽樣的筆調來表達,於是我畫她的稿子總是塗了畫,畫了塗。同樣的原因,在她麵前,我多少有些膽怯,特別是和她獨處的時候。

我鼓起勇氣告訴她,木魚住的那家醫院有很好的腎病專家門診,專家每個月來一次,“我們帶她去看吧。”

“你知道,她這個病,很不容易看好吧?”她直接地看著我,慢慢地問。

“我知道。”我試圖用同樣的眼光看著她,直到她慢慢地垂下眼睛,抬起手掌,臉埋在掌心裏,過了一會,肩膀輕輕地顫抖。

她抬起眼睛,臉上星羅棋布地滿是淚水,“謝謝你。”

門鎖打開的那個刹那,我拍拍果凍的腦袋,它豎起耳朵,撒開小腿飛快地朝門邊跑去,雨霏站在門外,果凍在她的手裏嗚嗚撒著嬌變成一個毛茸茸的白球。她的一雙大眼睛在果凍的耳朵旁邊望著我。

雨霏望著我的那一刻,我的心像鳥一樣從高空裏悠悠降落,其它的一切一切,都不要緊了。我難以解釋為什麽她的眼光會有懾人的力量,但是,生命裏有些東西,本身就不需解釋,它們隻是果斷地予取予求。

果凍掛了一個新的項圈,天藍色,用布繩編結起來,綿軟而有韌勁,拴在果凍毛茸茸的脖子上,十分亮眼,看上去也很舒服。那是前幾天在一家寵物商店買的,一看到它就買了下來,我當時感覺果凍會喜歡,結果的確如此。給它戴上項圈後,它伸起兩個前爪,其中一個在我的手腕上,搭脈一般輕輕地搭了一下,然後又是一下,一雙烏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我,伸出淡粉色的小舌頭。我明白過來,那是它表現感謝的形式。好懂禮貌的小狗。我回答它“不用謝”,它這才放下前爪,繼續去旁邊乖乖地去玩一個毛線球。

雨霏的小阿姨在廚房裏砰砰梆梆地開始忙晚飯,過一會,探出頭來“小林,今天在我們家吃飯,不許走啊”,語氣堅決得不容置疑,然後迅速縮回頭去。廚房裏飄出雞湯的香味。

她坐在窗邊的沙發上,把果凍抱在膝蓋之間,手埋在它的毛裏,細細地梳理著,黃昏的煙靄緩緩在天地間彌漫開,對麵的窗裏,我家已經亮起燈。

從她回來到現在,我們幾乎沒有說什麽話,隻是麵對麵坐著,果凍玩了一天,心滿意足地趴在雨霏的腿上,小小的身體輕輕怵動。過一會,她抬起頭來,對我微微一笑。

我也對她笑笑。

我試圖給她講一個網絡上看來的,關於寵物項圈的笑話,可是,本來很有趣的笑話,從我嘴裏講出來,總覺得哪裏有些走樣,不那麽好笑,但是雨霏依然像看完戲後禮貌的觀眾,輕輕地笑了起來。這些天,她好像又瘦了一些,細細的手指掩在果凍的長毛裏;她看著我的眼神,像空穀裏一股清冽的泉水。

就那麽看著她,山清水秀的,真好。

“你該回家了,”她說,“你家裏人一定在等。”

“今天我媽不回家吃飯。”

“還有你爸爸,還有你姐姐。”

“借一下你家的電話。”我拿起她家的電話,撥了自己家的電話,是姐姐接的,聽見我的聲音,好像有些失望,高聲大嗓地問“幹什麽啊”。

我告訴她,今天晚上在一個同學家吃飯。她答應了一聲立刻放下電話,顯然並不關心。

我放下電話,轉過頭來,雨霏看著我微笑。

“你笑什麽?”

“你在說謊。”

我對她笑笑。

晚飯桌上,我的麵前放著一大鍋熱騰騰的山藥雞湯,而雨霏的前麵隻擺著一碟番茄黃瓜混炒的雞蛋,看上去可憐巴巴,她的小阿姨還在繼續一碟碟把菜往我的眼前放。

“我不能吃。”雨霏看看我,像是在安慰我,夾起一筷子蔬菜放進嘴裏,然後抬起眼睛,嘴角像是小孩子做了什麽壞事般高高抿去。

我當然知道那一點,在過去的幾個星期裏,我已經從各種渠道知道了腎衰竭的病人有幾乎上百種東西不能吃,反而可以吃的東西少得可憐。

我看著她嘴角像是小孩子做了什麽壞事般高高抿去,心裏重重地痛了起來。那一刻,我下了個決心,一定要幫她把病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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