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越的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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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莎的樹林 (第六章 遊星 1)

(2009-12-31 09:03:22) 下一個
醒過來的時候,金紅色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照進來,半夢半醒中,陽光像是給周圍的一切鍍上了一層亮邊。我一時間分不清那是朝陽還是夕陽,而自己是在什麽地方。

“醒了,總算醒了!”小阿姨激動的聲音傳來,然後我看見了她的臉。小阿姨的眼睛裏麵布著血絲,聲音有些嘶啞,顯得很憔悴,“謝天謝地!你已經昏迷一天了。小林,你看,她醒過來了!”

我張開嘴想說什麽,可是又無力地閉上了。

“昨天你突然就昏了過去,差點把我嚇死。”小阿姨說,然後喂我喝水。

我看看她,使勁地想微笑一下,可是整張臉像被什麽東西定住了,動也動不了。然後我看見了林國棟的臉,在夕陽裏有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像是從一張畫片上剪下來的,脫開了周圍的一切撲麵而來。看見他的那一刻,我有種高興到想哭的感覺,仿佛終於確定我還好好活著。

然後林醫生來了,關照護理事宜,對小阿姨說,“你來一下。”小阿姨跟著他走出去。屋裏就剩下我和林國棟兩個人。

林國棟沒有說話,默默地坐在床邊的一張凳子上看著我。我想,我的事情,他應該都知道了。

沒想到是用這種方式讓他知道。我聽到自己心底裏一聲歎息。有時候,對不熟悉的人,我寧可他們什麽都不知道,這樣他們就不需要憐憫我,而感覺我和他們都一樣;我現在越來越討厭別人的憐憫,因為憐憫裏總有一種潛在的優越感,對於病人來說,這是多麽殘酷的事。

可是他遲早會知道的,何況就是林醫生的兒子。我看看他,他也看看我。他的眼睛裏有種透明見底的哀傷。

“不要緊的。”我對他說。他那麽如喪考嫓地看著我,反而讓我覺得有必要安慰他。

他低下頭,兩隻手的大拇指交替握著,一隻拇指摳著另一隻拇指的指甲蓋。過一會,他又抬起頭看看我,眼睛裏紅紅的,也布著血絲。

又過一會,他突然開口了,“我爸說你這麽年輕,可以考慮腎髒移植。”他的聲音悶悶的,聽上去和他爸有些像,又仿佛是在傷風。

我點點頭。

“我爸還說,以後……你應該開始做血液透析。”

我又點點頭。

或許是幾乎死過一次,這些從前顯得那麽沉重的話,現在聽起來有些輕如鴻毛。我問他,“你怎麽在這兒?”

“昨天我送一個朋友到醫院來,正好看到你。”

“你那個朋友呢?”

“他腳踝骨折。”他說,然後問,“你感覺怎麽樣?”

“還好。”我說。

他終於對我微笑,像此時的陽光那麽溫暖。

小阿姨和林醫生在這個時候走進來,林醫生說“國棟,你回家去吧”,他愣愣地站了一回,默默地轉過身走了出去,短短的頭發根露出微青的頭皮。

床頭的水瓶裏插著一束馬蹄蓮,翠綠的葉麵襯托著潔白碩大的花苞。林醫生看見我盯著花看,笑了笑,“這是國棟拿來的。”

小阿姨伸出手摸了摸馬蹄蓮的花瓣,說,“花是好,就是太嬌貴了。”她有點心不在焉,卷曲的頭發沒有好好整理,隨隨便便一把紮在腦後,臉色幹幹的,沒有了往日的潤澤,嘴角露出淺淺的一道紋,很累的樣子。

她坐在凳子上,脫下鞋子開始揉腳。林醫生問,“昨天你在這裏坐了一夜?”

她看著他,淡淡地一笑。

然後,林醫生又關照了一些事情,我依然有些恍恍惚惚的,唯一記得真切的,是他坐在床頭,用商量一般的口氣對我說,“開始做血透吧”。他的眼光透過金絲邊眼鏡,冷靜而溫和,是醫生的眼光,又有點像長輩,讓我沒有拒絕的餘地。林國棟身上隱隱約約有他的影子,但是沒有那份職業性的冷淡;他的悲喜一目了然。

小阿姨看看我,我也看看她,隨後我點了點頭。

我想起前天陳朗哥哥打來的一個電話,平時他很少打電話來。他說,“最近我總是有些擔心,不知道為什麽。你到底好不好?”

我說,“我很好”。

他問,“真的嗎?”隔著越洋電話,他的聲音出乎意料的清晰,像是從哪座高高的山頂傳來。

我說,“我真的很好。”

“你確信?”

“我確信。”

然而第二天下午我就在家門口暈了過去,幸虧五樓的老爺爺下樓買報紙看見,才叫了救護車把我送進醫院。

我想起很遠很遠之外,陳朗哥哥現在一定在夢中吧。我和他從小就有一定程度的心靈感應,有時候我在學校裏考試不好,那天他琴也練得很差,反過來他心情不好的時候,我彈琴是絕對會挨罵的。但是說來奇怪,每次我們試圖彈雙重奏,總是以失敗告終。

那天他問我,“你留下來,好不好?”

我說,“除非你也留下來。”

他不再說話,於是我就跟著小阿姨走了。我想,也許我不該那麽說。

他一直以為我在生氣,但我的心裏並不怎麽怪他,每次我彈琴彈到投入的時候,也會有一種被音樂深深控製的感覺,不要說陳朗哥哥了,他那雙手是為了鋼琴而生的,近乎完美的手型,所以他父親才狠著心從小就戒尺相加。每次想起他,就會有一種遙遠而溫暖的感覺,即使在千山萬水之外。

可是我依然思念他。他在電話裏說“雨霏,如果你有什麽事情,一定要告訴我”,我說“好”,雖然那其實是不可能的。

我坐在病床上給陳朗哥哥寫信,告訴他一切都很好,果凍最近特別淘氣,喜歡往外跑,也許狗狗到了這個年紀都是這樣,長大了嘛。

我把封好的信遞給林國棟,說,“你幫我發出去,好嗎?”

他接過信,看了看封麵上的地址,放進書包,“好。”給我床邊的花瓶放上了一束新的馬蹄蓮。

我說,“其實你不用給我買花。”

他說,“沒關係,是我姐姐出的錢。”說著突然笑了起來。

林國棟說他那個朋友腳踝骨折,過兩天就要動手術,“從梯子上摔下來骨折的,他跟我說過,算命先生說他今年會傷筋動骨,還專門關照不要攀高,結果真的靈驗了。”

“當時我姐姐的公司借他家拍廣告片,所以她常常給我點錢,要我給他買花。”他指指案頭的花。

“那你朋友呢?”我問。

“男孩子怎麽會喜歡花。”他回答。

“你可以給他買水果。”我說。

“他們家有的是錢,有時候在學校裏,我拿他當提款機用,因為他父母常年不在身邊,身上隨時都帶著起碼上千塊現金,”他又笑了起來,補上一句“當然,借了錢要還的”。林國棟靜默的時候神情像個大人,可是如果笑起來,立刻換成一臉孩子氣,像陰鬱的天空轉晴那個驟然明朗的瞬間。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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