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莎的樹林(第五章 光の羅針盤 5)
(2009-12-30 09:1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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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愛情是屬於傻瓜的”廣告片段剛剛拍完,在幾個大號燈箱的烘烤下,木魚家的門廳光彩四射,頗有幾分電影裏富豪之家的氣派。
一身晚裝的女主角在鏡頭前仰望著掛滿了球形豪華巧克力,晶瑩閃爍的水晶吊燈,臉上是介於撿了錢包和見了鬼之間的神情,若幹個特寫之後,她噙著眼淚對男主角說“你這個傻瓜”,兩人深情相擁,然後那個打扮得更像黑幫大佬的導演張開大嘴終於沒有喊“NG”而是吆喝了一聲“OK”,工作人員如聞仙樂,嘻嘻哈哈地準備收工。男女主角立刻分開兩邊,不理不睬,原因是早先對戲的時候,女主演套出來那個男的片酬居然是她的三倍。她找姐姐發難,姐姐幹脆地說“沒辦法,現在市價帥哥就是美女三倍,你不拍,我立刻打電話叫候補的來”,氣得女主角話都說不出來。
現在正在清場,我和木魚站在梯子上把水晶吊燈上用透明膠粘上去的巧克力剝下來,一把把扔給下麵的工作人員,幾個做臨工的女大學生哄搶著。
“留幾顆給我們噢!”姐姐笑著對她們說,然後抬起頭問木魚有沒有兄弟姐妹。她又是一身男不男女不女的打扮,頭發高高盤起,問話時下巴上翹著,劃出一個好看的角度。
“我?”木魚低頭看看,像是不大確定姐姐是在問他。
“對啊,你!”
“我…我沒,沒有,我是獨,獨生子女。”他停下手,對著下麵輕輕地回答。
“哇,那將來誰嫁給你不要太合算噢!”姐姐大驚小怪地叫起來,“家裏有錢,父母又不住在一起,這麽大的房子,樣樣都有,完全衣食無憂嘛,”木魚的臉又像酚酞見水般紅了起來,但是姐姐沒有看見,轉頭對著那幾個大學女生笑起來,“唉,你們不要本末倒置,還搶什麽巧克力啊,這兒一隻現成的小金龜,釣到他,少奮鬥二十年!”
幾個女孩的眼光一下子集中到木魚身上,他的臉更紅了,嘴唇動動,表情有些尷尬,額頭上掛著幾滴汗。
那幾個女孩子並不害羞,你推我搡笑成一團,其中有一個問,“他多大了?”
“十九歲,”姐姐高聲回答,“和我弟弟一樣大。”
“小娟同他好像很般配哦!”一個女孩叫起來,被另一個女孩子捶了一拳,“胡說八道,我比他大三歲呢!”她們哄笑起來。
“女大三,抱金磚啊!”姐姐肆無忌憚。
太可惡了。我在心底裏詛咒姐姐。可憐的木魚,他平時最怕的就是在大庭廣眾下成為眾人的焦點,何況以這種方式,簡直就是他媽的吃豆腐糟蹋良家淑男是可忍孰不可忍。
但是姐姐格格笑著,十分開心,一副把自己的幸福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的樣子。
十分鍾後,她傻眼了。木魚從梯子上跳下來時,踩空一步,摔了下來,痛苦萬狀地捂著腳踝躺倒在地,毫不口吃地大聲慘叫著。
我和姐姐一同站在醫院的急診室,木魚躺在一張臨時病床上,腳抬得高高的,腳踝上壓著冰袋,緊咬著嘴唇,額頭上一粒粒的汗珠,在日光燈下閃閃發亮,他的眼睛裏也淚水盈盈,時而輕輕地“哼”幾聲。
“你疼不疼?”姐姐問。
木魚咬著嘴唇,看看我們,扭曲的臉上把嘴唇擠出一個S型,初一看像是在哭,仔細一看有點像在微笑,再一看,還是像在哭。
“疼得好些了嗎?”姐姐憐香惜玉地問,“比剛才好些了吧?”
“他疼得話都說不出來了你還問!”我不耐煩了。如果不是她要拍什麽“愛情是屬於傻瓜的”,還當眾拿木魚開心,也許根本不會出這種事。
“搞不好是骨折。”酷似黑幫大佬的導演很酷地說。一會兒功夫,木魚的腳踝高高腫起,看上去像半個石榴。
“怎麽搞的,”姐姐衝到窗口對護士發起火來,“我們有骨折病人,醫生怎麽還不來?”
那個護士不陰不陽地回答,“今天好幾起車禍,醫生都忙著呢。你們再稍微等一會吧。”
“喂,你新來的吧你?!”姐姐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好在這時候周醫生來了,周醫生是姐姐的幹媽,有三個兒子,一度軟硬兼施想要姐姐做他家的童養媳。X光片顯示木魚果然是粉碎性骨折,需要先住院吊水,等消腫之後動手術。
“為什麽要動手術呢?”姐姐叫起來,“我小時候骨折,不就是敷了點藥嘛。”
“你那是程度很輕的,這個相當嚴重。”周醫生慈祥地說。
“會殘廢嗎?”她問。
“那應該還不至於。”
我們把木魚送進病房,姐姐很久一言不出,突然生起氣來,看著我和木魚,“我不是說叫你們小心點的嗎?”她的口氣裏一股火藥味。
我和木魚麵麵相覷,我正要頂她兩句,木魚開口了,“對,對不起。”他躺在床上,頭上還有汗珠,表情比剛才平靜了一些。
“對不起有什麽用啊?”姐姐居然不依不饒,“唉,小莊,我把醜話說在前頭,你現在這樣子我也感到很遺憾,但是你的醫藥費呢,還有…假如有什麽後果,我是說假如,我們公司是不可能負擔的,因為你不是我們的員工,OK? 如果你父母回來,這點麻煩你跟他們解釋清楚,OK?不過,我們會按照慣例付清場地租借費,五百塊一天,我們借了一天半,算兩天,一千塊。OK?”
木魚看了她一會,淡淡地回答,“OK。”過一會,突然問,“你,你多大了?”
姐姐轉過頭看看我,然後意識到木魚是問她,愣了一下,破天荒老實回答了年齡問題,“二十四。”
木魚點點頭,說,“你很了,了不起。”他的嘴唇翹起,抿出一個有些俏皮的微笑,看上去很卡通。
我和姐姐沿著醫院的門廳往外走,她照例一邊走一邊聽電話,經過急診室的走廊,我看見一個女人扶著一張病床在大聲地和護士說什麽,再仔細一看,那是蔡雨霏的小阿姨。
我的心裏咯噔一下,不由自主朝那個方向走了過去。
“小林,趕快去叫你爸爸來!”那個女人看見我,像溺水的人拉到一根救命稻草,“我們家雨霏腎衰竭,她又昏倒了!”
那句話像一根冷冷的針紮進我的耳膜,然後變成一股灼熱的液體流遍全身,在我真正反應過來之前,已經飛快地爬上住院部的四層樓梯,從病房裏把老爸給拉了出來。
“爸,你趕快跟我來!”我上氣不接下氣地推他。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