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越的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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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莎的樹林(第五章 光の羅針盤 4)

(2009-12-29 08:48:01) 下一個
我問她,“那照片上是你嗎?”從一坐下,我就注意到茶幾頂上放著一個鏡框,裏麵是張三人合影,中間一個穿著白色泡泡紗裙子的女孩,看上去才十三四歲,垂著兩個辮子微笑著,額前鋪著濃密的劉海,她左邊是一個中年男人,右邊是一個穿著西服的少年,看上去神采飛揚,他的手搭在女孩子的肩膀上,兩個人的神情裏有種親密無間的默契。

“是我。”她說。

“旁邊的呢?”

“那是我爸爸。”

“另外一個,是你哥哥嗎?”

“不是,”她平靜地說,“是我爸爸一個好朋友的兒子,我和他一起學鋼琴。”

“他現在呢?”

“在奧地利學音樂,”她回答,“他叫陳朗,鋼琴彈得非常好,那次他去省裏表演,彈的是李斯特第二協奏曲。”說話時,她的眼睛裏透出一種神采。

我想起不久前在她家信箱裏偷看到的那封來自國外的信,手裏的鉛筆微微一抖,小狗的尾巴梢不聽使喚地打了一個彎。

但也許是下午時光的靜謐安詳,蔡雨霏繼續往下講,斷斷續續地,她的聲音輕輕的,臉上帶著一絲笑,像是沉浸到了回憶的片段中去。慢慢地,她臉上全沒有了前幾回見麵的約束,換上種單純明朗的表情。她的發梢微微有些枯黃,襯托得臉色格外蒼白,夕陽在發間滾上了一層細細的金邊,從我這個角度看上去,幾乎有點像個洋娃娃。

“那架斯坦伯格鋼琴,不知道他們有沒有賣掉。”她最後這麽說,喃喃地。

“你爸爸還在那個學校嗎?”我問。

她搖搖頭。

“那他……”

“他死了。”

“怎麽會?”

“車禍。”她溫和地回答,那一刻,突然如夢初醒般看看我,臉色慢慢黯然下去,不再說話。

不知不覺,黃昏將至,窗外樓下兩個路過的老太太相見甚歡,寒暄過後,翻來覆去地抱怨物價飛漲土豆居然賣到兩塊一斤買個蹄膀花了四十塊錢,大概兩人耳朵都不靈了,聲音大得離譜,飄上樓來,有種憂喜摻半的市井氣,仿佛她們的世界裏,醋溜土豆是天,紅燒蹄膀是地。

“你一直跟著你媽媽?”我忍不住問。

“不是我媽媽,是我小阿姨,”她回答,“就是我媽媽最小的一個妹妹。”

“那……你媽媽?”

“她也死了,”她沉默了很久,“我很小的時候。”

我突然發現這樣追問她以滿足自己的好奇心,是一種殘酷的事情。但她的樣子,卻好像我問什麽,她都會回答。我心裏有個角落裏像給什麽東西撞了一下。

我把紙上小狗的尾巴修改好,向上勾了一個圈,遞給她,“畫好了。”

她接過去看了看,笑起來,“好可愛啊,”她把畫紙在小狗麵前晃了晃,“果凍,你看,這是誰啊?這是誰?啊?”她像逗小孩一樣逗著小狗,小狗嗚嗚地叫,半直起身伸出爪子要抓,她把畫紙遞還給我,“沒想到你畫得這麽好。”

“隨便畫著玩的。”

走出她家門的時候,蔡雨霏叫住我,轉身去廚房拿了樣東西回來“謝謝你”,我低頭一看,那是昨天我給她的飯盒蓋子。

“好吃嗎?”我問。

“很好吃,”她的眼睛裏帶著感謝的神情,沉默一下,又說,“對了,上次謝謝你,沒有說出……地上的東西是我倒的,”她垂下眼簾,“我也不是故意的。”

“沒關係,”我對她笑笑,“我家住對麵,”隨後意識到她早就知道了,“有事情盡管找我。”

她點點頭,站在門口看著我下樓。在樓梯轉角處,我回頭看看,她依然站在那裏,伸起一隻手在胸口輕輕揮了揮,臉上帶著微笑。

走到一樓信箱邊,我忍不住朝203的那個盒子裏瞄了一眼,黑洞洞當中又躺著一封貼著外國郵票的信。我在信箱前愣了一會,轉身繼續往外走。

“果凍你到哪裏去了?”姐姐一開門就嚷起來,“人家露露來了半天了!”她覺得我剪了這個貧瘠的頭真的很酷,專門打電話把露露叫來一同觀賞,“怎麽樣?”

“嗯……還好啦。”露露仔細看看,很有分寸地回答,眼角給我一個狡猾的表情,我猜她心裏覺得這個花了七十快錢的頭有點“瓜”,姐姐和露露之間,還是露露比較可以理喻。

“什麽叫還好啦?”姐姐有些不滿。

“唉,美美姐,你不是說新買一支植村秀的睫毛夾的嗎?”露露顯然對我的頭發不感興趣,“給我看看嘛。”

她們把我的頭晾在一邊,擠在沙發上精力十足地探討起不同品牌的睫毛夾,姐姐裝神弄鬼地拿出她的“植村秀”,露露仰著頭,眼睛一眨不眨,興致勃勃地聽任她在眼睛上操作,一邊問著“好了沒有”,姐姐有些不耐煩“化妝本身就是一種體驗,怎麽能光追求結果,你們年輕女孩子就是不懂這個”,聽上去仿佛她已經七老八老,一麵又羨慕露露的皮膚“細得毛孔都看不見”,兩人在沙發上格格笑成一堆,屋子裏空調開得暖暖的,她們都穿著顏色鮮麗的圓領T恤,五官精致,烏黑的披肩發,看上去很有青春活力。和她們比起來,蔡雨霏毛毛的短發,蒼白的臉頰和常常帶著一絲倉皇的神情裏,有種很不同的東西。

“感覺不一樣吧?”姐姐問。

“真的不一樣唉。”露露有些驚喜地回答。

畫畫時我問過她,最喜歡的顏色是什麽。她說是藍色,然後指指窗簾“比那個顏色稍微淡一點,像天空的顏色”。這個城市的天空,即使在陽光燦爛的日子,也是一種粘唧唧的灰藍。我有些懷疑,她說的是歐洲的天空,比如-----奧地利,那裏的天空藍到透明。

她提起鋼琴和那個在奧地利的男孩子,臉上有種很開心的表情。今天下午了解了很多關於她的事情,卻出乎意料。

“唉,你這個項鏈哪裏買的?”姐姐叫起來。

“這個啊?”露露指著自己胸前一個亮閃閃的東西,“是我表姐蜜月旅行帶回來的。三色金的玫瑰花,很不錯吧?”

“她已經回來了?去的是…塞班島?”

“巴厘島。”

“你姐夫不是身家上億嗎?度蜜月,幹嘛不來個環遊歐洲什麽的?”姐姐不動聲色地問,但是口氣裏隱隱透著一股酸味。

去年舅媽做媒給姐姐介紹了一位類似的二世祖,長得一表人才,家境也好,在五個大城市擁有連鎖的,高端的,生意興隆的,年入千萬的---殯葬服務館,待人彬彬有禮,第一次上門就殷切貼心地建議免費讓已故的爺爺奶奶的骨灰盒入住他們新建的環保型豪華陵園方便後代瞻仰,讓我們很懷疑如果真的成了親家,是否會給我家一人送塊墓地。舅媽說“這年頭,賺死人的錢比賺活人的錢可靠”,老爸老媽雖然覺得不十分理想,倒並不介意,姐姐也的確心動了幾天,但最終還是作罷,因為那個男人一隻眼睛比另一隻小一點,她害怕日後生出的孩子也是一隻眼睛大一隻眼睛小。半年後人家結婚,娶了一個車模,度蜜月就是去環遊歐洲。聽到消息,姐姐有些不是滋味,反而老爸說了句經典的話“算了,你要真想嫁給他,就不會嫌他一隻眼睛大一隻眼睛小,反而會覺得男人兩隻眼睛如果長得一樣大,那才叫芸芸眾生,缺乏特色”。

這個典故露露並不知道,但她的回答讓姐姐的心理平衡得像標準杠杆,“什麽環遊歐洲啊,我表姐都快煩死了,她蜜月裏懷孕了,可公公婆婆竟然疑神疑鬼,提出等孩子出生後要做親子鑒定。我表姐真的不是奉子成婚,可他們好像就是不相信結婚後馬上能懷上,實在欺人太甚!”露露說完才意識到自己泄漏了機密,有些尷尬地叮囑,“你們不要往外說噢。”

“這樣啊…唉,仔細想想,你表姐嫁給獨生子,生下的孩子以後要繼承那麽多家產,公婆謹慎一點,也是情有可原的,”姐姐果然很爽,順便落盡下石,“一結婚就要孩子,自己就沒時間享受生活了,就算有保姆,總不見得什麽事情都推給外人吧。”

一個星期後,姐姐用一模一樣的神情站在木魚家裏的大理石門廳,仰頭望著盤旋而上的樓梯,問他,“你……有兄弟姐妹嗎?”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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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複 悄悄話 等了很久了。。。期待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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