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越的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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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莎的樹林 (第四章 Here and There 3)

(2009-12-23 08:56:51) 下一個
那個男孩飛快地看了我一眼,目光又回到女孩子臉上,看了她一會,“知道了。”他慢慢地說,像是有些不高興。

就在這個時候,苟延殘喘的電燈突然徹底自暴自棄,整間屋子驟然跌進了黑暗。

“怎麽搞的?”女孩子回過頭問。

“燈泡壞了。”

“換一個吧。”她自然得好像這就是她自己的家。

“沒有燈泡。” 小阿姨攤攤肩膀。

她走過去看看燈座,回到陽台門前,又朝著對麵大叫起來,“果凍,你從家裏拿個節能燈泡過來!”

男孩子遲疑一下,問,“什麽樣的?”

“跟我們家客廳壁燈一樣的就可以了。”

他回答一聲“噢”,轉過身,很快消失在房間那一端。

“我叫林國美,住對麵。”那個女孩簡單介紹過自己,立刻又開始跟小阿姨甜言蜜語,“這麽特別的布料,做窗簾實在太可惜了,你就沒考慮過拿它做衣服嗎?”

“沒有。”

“為什麽?”

“沒有就是沒有。”小阿姨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

“既然這樣,你為什麽不願意賣給我呢?”她像是很不理解。

她們繼續磨牙,我穿過客廳,把門打開一半,順手收起旁邊桌子上攤著的報紙。

腳步聲慢慢近了,那個叫林國棟的男孩子站在門邊,穿著高領羊毛衫,黑色卡其褲子,屈著手指輕輕地敲門,手裏拿著三個不同大小的燈泡。他微探著頭,抿著嘴唇,黑暗中,看不大清臉上的表情。我聽見他輕輕地問,“可以進來嗎?”

我說,“請進。”

他說了一句“謝謝”,走進來,打量一下周圍,大概是眼睛還沒適應黑暗的關係,他問,“燈在哪兒?”

“那邊。”他姐姐和小阿姨不約而同指向落地燈。

我搬來一把椅子,他站上去,椅子發出響亮的“咯吱”一聲,他往腳下看了看,又抬起頭去旋燈泡。我扶著椅子背,突然感到有些難為情 – 我們屋子裏的家具幾乎都是破破爛爛的。

林國棟試到第三個燈泡,屋裏一下子又明亮起來。他從椅子上跳下來。他的眼光碰到我的,嘴角牽動一下,轉過去看著他姐姐,“燈好了。”

這個時候,果凍又跑出來,精力充沛地扒著他的褲腳,又咬又舔,“嗚嗚”地叫著。

“果凍!”我叫了一聲,抬起頭來,林國棟的目光正落在我臉上。我們默默地看了對方一會,忍不住一同微笑了起來。他抬起腳尖,輕輕地搭在果凍的小爪子上,果凍更來勁了,用力地去抓他的運動鞋,想把鞋帶解開。

我說,“你怕狗嗎?”

他說,“不怕。”雖然並沒有看著他,但是我能感到他的眼神明亮而溫和。

“遠親不如近鄰……”他姐姐還在不屈不撓地跟小阿姨講價,“八百塊,怎麽樣?現在八百塊錢都可以買一台電腦了!”

“五千塊,”小阿姨平靜地說,“拿錢來,我馬上把它拆下來。”

“五千塊?”他姐姐的眼睛一下子瞪得像燈泡那麽大,轉過來看看我,又看看林國棟,“這…你這簡直,這簡直是在宰人嘛!!!”

“五千塊,”小阿姨依然淡淡地回答,“不要就拉倒。”

“什麽嘛……”她俏麗的臉七扭八歪起來,“你們這是漫天要價,我弟弟還幫你們換電燈泡呢!”

“我們又沒請你們換,”小阿姨依然淡淡地說,但我聽得出,她的語氣裏帶著點生氣,“我說過了,五千塊,一分不少。”

“你……”那個女孩的臉色板了起來,神態慢慢平靜下來,“這麽高有點過分了。”

“那就算了。”小阿姨泰然地說。

“我們走吧。”女孩子仔細地看了小阿姨一會兒,又轉過頭來看看我,嘴角牽動一下,有些賭氣地說。

我轉頭看看林國棟,他的臉色有些尷尬,嘴角也微微牽動了一下。也許是姐弟的緣故,他這個動作和他姐姐非常像,但是看上去他們的個性相差很大。

林國棟和他姐姐一同出門下樓,在樓梯轉角的地方,回頭看了我一眼。我目送他們消失在樓梯那邊,心裏不知為什麽感到有些難受。

我回到自己房間,過一會,我看見對麵二樓客廳裏有人影晃動。他們大概到家了。

“小阿姨,你為什麽不肯把窗簾布賣給她?”我繼續吃寡然無味的西紅柿炒雞蛋和淡出鳥來的拍黃瓜,微波爐裏冒著蹄膀的香味。我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坦率說,直到今天為止,我並沒有覺得小阿姨很把那塊布當回事。

“我為什麽不賣給她?”小阿姨把菜碗端到桌上,坐下來,“我為什麽不賣給她?”她自言自語地說了兩遍,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她那副樣子,好像隻要她喜歡的,別人就要給她。煩。”她重重地說。

小阿姨告訴我,那塊藍底白色百合花的窗簾布已經跟隨了她快二十年。買它的時候,她正在談戀愛,買下這塊布,是希望將來結婚的時候做一條裙子。後來等她回到北京,那個和她熱戀的男人已經移情別戀。那塊布壓在箱子裏跟著她走南闖北。

“後來你結婚的時候為什麽沒有用它做裙子?”我問。

“我不喜歡那個男的。”她回答。

“那你為什麽嫁給他?”

“為了有地方住,有飯吃,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她聳起眉毛,伸手拍拍我的腦袋,“哪來那麽多為什麽?!”

“假如她真的給你五千塊,你會賣嗎?”我問。

小阿姨笑起來,“你以為她會當衝頭嗎?”

晚上,我攤開信紙,給陳朗哥哥回信。我在淡藍色彩條格子的信紙上一筆一劃地寫,“請保重。”那個對自己嚴厲到近乎苛刻的人,此刻一定在奧地利的冰天雪裏拚命練琴吧。

夜深了,我拿出電子琴,輕輕地彈起那支久違的曲子 ----- 李斯特的“愛之夢”。為這首曲子,我不知挨過陳朗哥哥多少罵,他總是說我找不到感覺。我的琴藝退步多了,但是彈起它,依然給我帶來一種發自內心深處的慰籍。音樂是種慈悲的東西,對越不幸的人,它越慈悲,現在我相信這一點。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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