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越的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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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莎的樹林 (第三章 “男と女” 4)

(2009-12-18 12:07:31) 下一個
“唉,你這副眼鏡跟我的一個牌子噢,”三個小時後,在我家的飯桌上,姐姐突然大驚小怪地對著木魚叫起來,而且堅持要他摘下眼鏡給她檢驗一下,“真的阿瑪尼唉。”口氣裏頓時有些“刮目相看”。

“我,我,我爸給我買的,”木魚有些靦腆地笑了笑,“他說這個款式比較有,有,有學生氣。”

“你爸幹什麽的?”姐姐有些好奇。

“做生意。”

姐姐立刻熱情起來,夾起一個五香雞腿放進他的碗裏,“他做什麽生意?”

“房地產。”

“哦……,開公司嗎?”

木魚點點頭。

“那應該需要投放廣告咯?” 姐姐的一雙大眼睛亮亮地轉著,真勢利。我對著木魚使眼色,可他傻乎乎地隻管盯著自己眼前的飯碗,一麵臉紅起來,“這個……”他抬頭看看姐姐,很快又低下頭,望著碗裏的雞腿,“這個……”憋了一會,“我不,不大清楚。”

姐姐卻來勁了,“那-----你爸爸主要做什麽房產?”

“公,公,公……”木魚上課時最怕老師點名提問,每次站起來都要尷尬半天,想不到來我家,歪打正著還要被姐姐盤問。他結巴半天,“公----寓房。”

“美美,去把電視關小一點。”老媽給木魚解了圍。

姐姐回來時,手裏拿著一張燙金名片,“唉,小莊,等下你回家,把這個給你爸爸,”她展開一個嫵媚的笑,“我是廣告公司的,我們成立於2001年,是行業裏規模最大的公司之一,能承辦各種設計項目,還有大型的公關活動和表演秀……”姐姐口齒流利地廣告一番,順便把幾家競爭對手數臭一頓,“所以呢,以後你爸爸如果需要廣告業務,跟我們合作是最好不過的了。”她甜蜜蜜地看著木魚,仿佛他臉上有兩百萬的訂單,看得他臉色越發困窘,然後說,“對了,下禮拜我們公司拍一個廣告片,很------多美女唉,”她望望我,“你和果凍一起來看吧!”

“美美,吃飯不要談生意,”老爸終於忍不住了,“你看人家小莊都拘束了。”

“什麽呀,”姐姐咯咯地笑起來,一頭直溜溜的烏發在肩頭輕輕擺動,“他是聽見有美女,不好意思了!”

“你們家的書真多,”飯後,木魚站在我家的連壁書架前翻了很久,“我可以借,借一本嗎?”

“隨便拿,反正我們基本上都不看書了。”我站在窗邊,拿起小水壺給吊蘭澆了點水,抬起頭,對麵二樓門窗緊閉。我想起早上遇見的女孩,如果我沒有看錯,她應該就住在那百合花窗簾後麵。

回過眼神來,木魚的手上拿著一本淡藍色封麵的“且聽風吟”。那本書是姐姐的,薄薄的,插在一排村上春樹當中。

“姐,木魚拿本你的村上去拜讀拜讀,可以嗎?”我扯著嗓子問。

“好啊!”姐姐隔著牆大聲回答。於是木魚帶走了“且聽風吟”。他走了之後,我才想起,那本書是姐姐的第一個男朋友送給她的,扉頁上還寫著“Dear GM, Happy Birthday”。

當時姐姐念大學二年級,她男朋友高她一屆,他們常常站在樓下的枇杷樹下談情說愛----- 那已經是老媽最寬的尺度了,為此姐姐常常鬧著要住校。後來不知怎麽經常吵架,一個是帥哥,一個是美女,誰都有很多人追,誰都不肯讓步,暑假裏的一天,下很大的雷雨,那個男生站在枇杷樹下叫姐姐的名字,姐姐衝下樓去狠狠扇了他一個耳光,故事就這麽結束了。

嗟夫,不得不承認,那個時期的姐姐,還是蠻可愛的。

“小屁孩兒,你根本不懂什麽叫一見鍾情!”傍晚的時候,姐姐惡狠狠地說。她正在做的項目裏,有一個是為手機公司做的電視廣告,主題為“一見鍾情”,內容無非老一套,帥哥在地鐵上遇見靚女,幾番磨難,修成正果抱得美人歸,一個甜津津的女聲在背景裏陰森森冒出來“生活中缺乏的不是美,而是發現美的眼睛,XX手機,為您保留生活中每一點美麗。”

為了社會和諧,我本來不打算發表任何意見,問題是,廣告裏有一個情節,帥哥對靚女一見傾心,偷偷在每天同車時,用XX手機的繪圖功能給美女畫像。

“Maggie把分寸把握得實在是太好了,又入流又醒目,”姐姐讚不絕口,認定今年花重金把那個什麽Maggie從競爭對手那裏挖過來是個明智之舉,“簡單唯美,意境不俗!”

到這裏都還可以,可是她接下去居然提出要我畫反映那個美女十二種不同神態的漫畫,以展示那家公司超凡脫俗的手機觸屏式繪圖功能。她說公司裏的人畫了幾稿,都覺得不好,“果凍啊,就照你上次給我畫的漫畫那樣,感覺上三筆兩筆卻顯得很可愛的那種卡通,”她一臉期待,用哄小孩一樣的口氣,“想想看,你的漫畫以後會登在電視廣告上天天播出,是不是很激動?”

“姐,”我終於憋不住,“老實說吧,你們這種廣告太SB了,我也坐過上百次地鐵啊,怎麽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美女?假定真有這樣一個美女坐在我對麵,我有個手機,為什麽不大大方方給她拍張照,一定要藏藏掖掖地畫像呢?而且假定那個男的還得會畫漫畫,而且能夠在幾站地鐵的時間裏就把像畫出來,老姐,你以為漫畫是很容易畫的嗎?”姐姐的臉色已經沉了下來,我繼續取鬧,“還有,那樣的大美女,應該是早就嫁了個有錢人住在豪華別墅裏,何苦要天天擠地鐵上班呢?男人呢,反過來,天天擠地鐵上班,說明什麽啊,說明他自己沒車……”我的反感如同滔滔口水滿嘴亂竄,看著姐姐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心裏有種說不出的得意。

姐姐公司裏的才女們烹飪水平齊刷刷停留在番茄炒雞蛋,策劃起來各有千秋。她們的廣告片裏,男人做出各種驚天地泣鬼神的事來贏得女人的芳心,看過三則就令人反胃。我可以想像得到,廣告開播後,很多女孩子指著屏幕對男朋友發號施令“你看人家”;女人是比較動物,在姐姐這個年紀,她們比哪個男人更有才,在老媽那個年紀,她們比哪個男人更有財,而男人隻要稍微露出一點“小趙老婆身材挺好”的意思便可能引來滅頂之災。為她們捉刀畫漫畫,還要十二種不同神情,簡直是助紂為虐,危害街坊。

“小屁孩兒,你根本不懂什麽叫一見鍾情!”於是姐姐侮辱性地斥責我。

“我是不懂,”我采取非暴力不合作態度,“反正我就是不會畫,再說我就要考試了。”

一個星期後,木魚在學校裏遞給我一本書,是嶄新的“且聽風吟”,林少華翻譯的精裝本。他說,“你借給我的那本丟,丟了。”他臉上有些為難的樣子。

我說,“沒關係。”姐姐對一切紀念品都不怎麽在意。也許是職業關係,她有個金句,再美好的feeling,如果不能促動人去掏腰包,等同個屁,汙染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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