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H！ OXYGEN 之二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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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診所出來，漂起了牛毛細雨，綿綿蒙蒙柏油馬路上象是鑲上了一麵鏡子。它印著兩旁剛剛綻開綠芽的樹叉，閃閃地發著綠光。車子都在你擠著我，我擠著他，慢慢地行駛著。

兒子在教著嬌女什麽事情。過了一會兒，妹妹說她感覺她的“牙牙”funny，哥哥說他也感覺自己的“牙牙”很funny，妹妹說:“不，我不相信。”哥哥說他最先知道洗完牙齒以後“牙牙”是會funny的時候，那時候妹妹還沒有出生呢：“妹妹，你可以問爹地。”喬治嗯哼了一下表示支持哥哥說的話。

兒子又問：“爹地，我是不是可以教妹妹象漱口那樣，就像我小時候你教我的那樣？牙牙就不會感覺到難受了？”

喬治臉上掛著笑容，用勁地啊哈了一下，附和著兒子，自己居然也情不自禁地鼓起了腮幫子漱口的樣子。剛巧碰到了個紅燈，刹車時車子稍稍地顛簸了一下，讓隨時都會湮沒的、潔牙粉的鬱鬱香氣在喬治口裏頭飄散。喬治感到心也跟著車子顛簸，呼嚨著、蕩漾著。

當紅燈變成了綠燈，喬治的眼睛像是被什麽強烈的光線恍了一下。他依稀回到了數年前一個幾乎一模一樣天氣的清晨。喬治把車窗稍稍打開，狹了一條縫，讓冷風吹進來，仿佛想回到那天清晨。

喬治的手在方向盤上摩挲著，想著那天清晨，手也是這樣摩挲著，在習習的涼風中，柔軟的皮質方向盤讓喬治溫厚的手掌，靠大拇指根部處，有一種陰涼又微暖柔滑的感覺。

那天的清晨，喬治的手也是一樣的感覺。摩挲著的掌心把柔軟溫潤的感覺傳到他心裏，突然之間，讓喬治明白了些什麽......

那天之前一個禮拜五的下午，下班前，喬治趕著要回幾封郵件。一著急，手碰倒了咖啡杯。杯子倒下的那一瞬間，他嚇了一跳。他怕咖啡流到筆記本電腦的鍵盤上，弄壞了機器。他飛快地用手擋了一下杯子。好在杯子裏的咖啡隻剩下個杯底那麽多，溢出來的咖啡隻在桌麵上積了拳頭大小的一塊地，並未造成損壞。他鬆了一口氣，拿起一塊紙巾，搽幹淨桌子。看著依然完好無損的筆記本電腦，他有些慶幸。他心情放鬆下來，吹了兩聲口哨，然後把餘下的郵件回完。最後又在電腦裏找到明天會議上要用的兩個文件，按了打印鍵打印。

他感到一天終於過去了，坐直了身體，伸了伸懶腰，站了起來。他沿著過道走向打印機房，去取打印出來的文件。過道有點長，走著走著，不自覺地，他右手疊在了左手上，心裏有一種說不上來地、怪怪地異樣的感覺。

複印機房裏並沒有人，隻是複印機正在複印一份厚厚的資料，打印機也嘩啦嘩啦的打印著什麽文件。喬治在打印機那兒翻了翻那一摞打印好了的紙，他沒有找到自己的文件，隻好站在那兒等。

他下意識地又去撫摸他的左手，他想起來了，他剛剛是左手碰倒了咖啡杯子，姆指根那兒不小心碰到了咖啡杯的橡膠手柄。他感覺到自己有點兒荒唐，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那麽在意那個瞬間手指接觸到杯子手柄的感覺。喬治不好意思，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一直下意識地，在搜索記憶裏麵那個感覺的來源。

機房裏，打印機已經停止轉動有一會了。喬治知道他的文件已經打好，但是他還是沒有想要動彈的心情。機房裏隻有複印機還在複印著什麽人的那份厚厚的資料，複印機的掃描杆來來回回有節奏地移動著，讓喬治感到疲憊。因為沒有人走動，房間裏由著移動感應器控製的照明燈這時候也熄滅了。房間霎時間暗了下來。隻有複印機掃描器藍色的燈光，左右、左右地來回擺動著，照射在天花板上，也照射在喬治的臉上。

喬治感到在這個小小的空間裏麵時間都凝固了，所有的一切都不再改變。那藍色的燈光慢慢悠悠地晃動著。隨著藍色的光這麽來來回回地晃動，喬治的瞳仁也跟著放大了好多倍。藍色的光逐漸變成了綠色的光，複印機也變得越來越小。喬治感覺到好像他的潛意識被喚醒了，他陡然明白了這手上的感覺是從哪裏來的。

透過幽幽的藍光，喬治看到了一台巴掌大點閃爍著綠光的指紋掃描機，一個三十多歲的加勒比海女人正在操作著那台機器。喬治看到她機械地拿著每個人的手指頭，一根接著一根地為他們打著指模。他想著她隻是和那台指紋掃描機一樣的另外一台機器。

好不容易輪到喬治。從守候的廳進入隔著玻璃窗的房間裏，給人帶來一些濕熱的感覺。因為久等，喬治覺得心口悶悶的，想著快點結束，要不然回到辦公室還要忙碌好一陣子，這樣才能趕著完成拉下的工作。可是事與願違，一開始那機器竟然就讀不到他的指紋。加勒比海女人用清潔劑兩次揩了玻璃麵板，還是不能讀喬治的左手大拇指的指紋。最後她又用洗手液仔仔細細地擦幹淨喬治的大拇指。再試，還是不行。

正在手足無措，加勒比海女人棕色的眼睛忽然盈滿了的笑意，麵頰上跳出兩個酒窩，讓人覺得溫暖，刹那間化解了尷尬。她握住了喬治的左手，先在喬治拇指上仔細地抹了一層顯影乳霜。然後，她雙手拿著喬治左手的手指頭，從小指頭開始，一根一根地逐個掃描。

她輕巧熟練地挪動著喬治的手指頭。當她開始掃描喬治大拇指的時候，她的右手握著喬治的大拇指，喬治感到頭皮一陣發麻。喬治看到自己好像是個漂浮在汪洋大海中溺海的人，他看見遙遠地平線漂來了一點帆影。喬治注意到加勒比海女人的手特別地小，隻有他的手靠近掌心的指關節的範圍那麽大小。隔著薄膜手套，喬治清楚地看見自己的大拇指地方被她黝黑的手圓潤而柔軟地包圍著。舒適的觸覺讓喬治的靈魂一陣一陣地抽搐。

大概是文件拷貝完了，複印機停止了轉動，一明一滅的藍色光芒稍縱即逝，將喬治留下在黑暗裏。喬治靜靜地呆著，一動也不動。沒有了光亮，沒有了複印機咕咕嘎嘎的聲響，他心裏感到了莫名地欣慰，因為腦海裏就好像沒有了時間的概念一樣。燈光暗了，機器靜了下來，就好像時間也停止了。

不知道時間過了幾秒，幾十秒，還是幾百秒，還是幾千秒，走道裏才響起一陣腳步聲。機房裏的照明燈又亮了起來，喬治對時間的感覺又活了過來。但是，他的記憶力好像一刹那之間便消失地無影無蹤了。他好像真得就得了健忘症似得，好像剛剛那一幕並沒有在腦海裏浮現過......

第二天的清晨，浴室裏剃須的時候，喬治麵對著鏡子中的自己，他還是不明白為什麽潛意識裏要尋找記憶裏那個手上感覺的來源。喬治對著鏡子拍打著自己剃得很幹淨了的麵頰，潛意識裏仿佛還有什麽事情沒有記起來......

喬治還能記得那天清晨，微風吹在臉上，他的記憶即模糊又清晰。他想起了那拇指的感覺那裏來的，他想起了早晨浴室裏對著鏡子問自己的問題。原來潛意識裏，他的確是要在記憶裏尋找著什麽：什麽時候？又是誰？用手撫摸過他的臉頰。"Tenderly......" 喬治心裏對自己說。接二連三的紅燈、綠燈，綠燈、紅燈讓喬治記憶變得更加模糊，思維更多地是失望......

晚飯時，餐桌上方的燈光撒在餐桌上，透著光暈，Dora的臉突然浮現在喬治的眼前。那是Dora，沒有錯，喬治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終於想起來了：原來撫摸自己臉頰的是Dora。然而，喬治還是想不起來這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他隻記得當時他躺在牙醫椅子上，他閉著眼睛，Dora雙手握著他的臉頰，問他："Is everything OK with your teeth?"

不等喬治回答，Dora又說："Nothing is wrong. Everything looks good..."

......隻是Dr. Marlin似乎從來沒有做過同樣的動作，喬治覺得自己這樣的想法，還有這件事情像這樣地想來想去，令他費解。莫名其妙地很可笑。

"How long... How many years..." 喬治奇怪地反複地問他自己。他隻是下意識地操縱著方向盤，控製著車子的方向，保持著車子的速度。

突然，兒子在喬治耳邊一聲驚呼："Daddy, attention! Red light! Red light......" 才把他從魂遊中拉回到了現實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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