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轉型造成的勞力過剩問題

戴榕菁

1. 背景

本文所說的勞力包括藍領白領（體力腦力）的勞力。

好多年前，當我剛完成公平分析的英文書稿[[1]]之後，有一陣子我經常會收到一些當時剛剛興起的還沒什麽名氣的Open Access的雜誌的約稿郵件，說是可以免費讓我在他們的需要收費發表的雜誌上發表文章。當時我除了剛完成公平分析的書稿之外，已經有二十多年沒有寫什麽正式的英文文章，而且之前在學校寫的文章也和一般的形而上的哲學分析沒什麽關係，所以我也蠻有興趣寫一些用形而上的方法分析社會文化各領域的文章給那些約稿的雜誌寄去。在其中一篇題為“One Paradoxical Nature of Market Economy”[[2]]的文章中有這樣幾段話：

【

……Besides, the main difference between the upcoming new wave of the industrial revolution and any of the previous ones is that it aims at a radical (if not complete) replacement of human workforce by robots or general computer systems. This would make it a really meaningful question whether we can still pull ourselves out of the period of low job needs once the revolution of mass automation comes in the near future.

If one day, as a result of highly advanced and extensive automation, all production and service jobs would be done by robots……This would obviously create a trouble to market economy…... Once the demand for human labor for white or blue collar jobs are eliminated by robots and general computer systems, then most people might lose their capability to purchase and thus to lose their right to consume, which would in turn to reduce the general buying power in the market.

…… The bright side of the issue is, however, even if that hypothetical scenario of an economy with complete robotic service and production is valid, technically it could be realized only through a gradual transition period.

…… Therefore, it seems that we do need to prepare ourselves in two areas for the potential challenge from automation revolution: 1) we might need some in depth study on how to make market systematically absorb extra workforce whenever new automation technology starts to replace man power; 2) we might need some sophisticated philosophical thinking to solve the potential problems of social distribution of wealth before we could be ready to embrace the coming of new wave of automation revolution. What really matters behind the scene is a special power: the power of fairness…...

…… it might become a question whether a simple capitalist system, without a thorough knowledge about the power of fairness, would continue to be efficient when the new industrial revolution through automation would come…...

】

上麵這幾段話的大意是：當機器在勞力市場上全麵取代包括藍領和白領在內的所有人力時，現有的市場經濟機製將會麵臨顛覆性的挑戰；相應地，人類有必要基於公平原理來尋求與以往任何時期都不同的社會分配原理。。。。換句話說，人類曆史上不論是哪種主義的社會分配原理都已過時，人類需要按照公平（分析）的原理來重新探尋社會分配原理，否則的話，全球經濟將麵臨崩潰的險境。

現在看來那篇文章是我在過去這些年裏對於人類社會的近期發展所做的又一個相當有預見的判斷，感謝上帝。時隔幾年後，AI在各個領域全麵取代人力的趨勢越來越引起世界各國尤其是AI發展比較先進的國家的警覺，所謂的經濟轉型的呼聲也越來越高。但遺憾的是，各國政府和經濟學界在這樣的形勢下，居然注意力仍集中在如何提高企業效率而不是如何解決效率帶來的勞力過剩的問題。這無疑將會為未來幾年的世界經濟的發展帶來負麵的影響並加劇世界範圍內的社會動蕩。

但另一方麵，以目前世界主流哲學的水平以及各國政治經濟結構特征來看，即便政府有心，他們在如何有效地應對因AI在社會經濟中全麵取代人力所將帶來的衝擊這方麵也是無力的。

2.政府的作用

既然發展AI是要讓企業提高效率，那麽自然就不能把吸收因AI帶來的過剩的勞力的希望寄托在大力發展AI的企業上。這就意味著政府在解決過剩的勞力方麵需要承擔主要的責任。從市場經濟供需關係的角度來看，我們可以說在企業發展科技和提高產量的同時，政府需要負責組織消費，這樣才能維持市場的供銷平衡。

但是，政府負責組織消費雖然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沒有那麽簡單。很顯然，政府組織的消費本身不能是負麵消費，而要對社會起到積極作用，否則會事倍功半甚至造成社會不安定。比如，政府不能組織黃賭毒，不能組織打砸搶。

但另一方麵，假如政府通過組織積極的生產建設來消化市場上因為推行AI而產生的過剩勞力的話，又會麵臨一個很多國家在曆史上都存在過的所謂的國營與民營企業爭資源和市場的問題。一般來說，除非有特別的管控，國營企業以其所擁有的民營企業難以抗衡的權力和資源的優勢，不需特別的努力就可以輕易擠垮民營企業。所以，由政府出麵解決因AI而產生的過剩勞力並組織積極正麵的社會消費所要麵臨的第一個挑戰就是不能與民營企業搶飯碗，也就是說政府對於組織勞力所從事的行業是需要有著特別的考量的。

3. 政府解決過剩勞力的途徑

說到政府解決過剩勞力的問題，有兩種基本的思路，一種就是政府自身擴大招工，另一種就是政府投資並組織能促進經濟的項目。當然，這兩種途徑彼此之間是可以重合的，也就是說政府投資的項目可以讓民營企業做，也可以是由政府機構自己的人馬來做。

3.1. 政府擴大招工

兩周前，我在YouTube上看到這樣一種說法：企業要通過做輕，做近，做減法來適應AI帶來的衝擊。其基本意思就是要企業用AI來進行全方位統籌以達到減少產能過剩和降低資本的目的。那個視頻讓我想起了上麵提到的我在若幹年前所做的分析。於是我在該視頻下麵留言道：

【

你的做輕做減法隻想著讓企業解決產能過剩降低資本成本，但卻是增加社會勞力過剩的立竿見影的猛藥。。。。而社會勞力過剩就意味著社會購買力的大幅下降。。。。這就是你的轉型的靈丹妙藥？

要想轉型不能隻從企業著眼，還要想好如何解決勞力過剩的問題，這不是中國一個國家將麵臨的問題，而是整個世界在人工智能化過程中麵臨的共同問題。。。。國家擴大招工是解決這個問題的一個途徑。。。。也就是說企業生產走市場經濟的路，而社會消費由國家組織促進。。。。至於國家如何擴大招工，當然不應該去和企業搶市場搶飯碗，而是幫助企業發展。。。。

戰爭時期，這個問題好解決，大量招兵就是，但是戰爭本身不是好事，是破壞性極大的事。。。。所以，應避免走曆史上通過戰爭刺激經濟的老路。。。。多雇些警察也是一招，不過警察多了會不會象曆史上很多地方那樣出現警察腐敗等問題呢？

不管怎麽說，要想轉型，就不能隻從企業著眼，因為那樣會增加社會負擔，降低購買力，從而導致轉型失敗。而從社會全局來看，政府光想著給企業做後台是不夠的，需要積極解決轉型帶來的社會勞力過剩的問題，政府擴大招工就是一條有效的道路，但這條道路所麵臨的挑戰也是大家都熟悉的問題：官僚腐敗。。。。

所以，如何做到局部精兵簡政，但整體擴大陣容就是政府需要解決的一個關乎轉型成敗的關鍵性問題。。。。。

】

我在上麵的這段草草評論雖然語言的組織不是很好，但也觸及到了幾個關鍵點：1）要想轉型不能隻從企業著眼，還要想好如何解決勞力過剩的問題；2）政府在這過程中的一個關鍵性作用就是解決勞力過剩並組織好社會消費；3）政府擴大招工是解決勞力過剩的一個途徑，但不應與民營企業搶飯碗，爭資源和市場；4）在和平時期這一途徑會麵臨著人浮於事濫用權力導致的官僚腐敗的千年難題；5）我提到如何做到局部精兵簡政，但整體擴大陣容就是政府需要解決的一個關乎轉型成敗的關鍵性問題。

政府擴大招工之所以容易產生官僚腐敗主要有兩個基本原因：1）政府擁有各種生殺大權。雖然除了一些具有監管性質的與法規有關的機構或涉及資源和財政控製的機構以及其它一些具有特別行政權的機構外，並非所有的官辦機構中的每個人都有能影響普通市民生計的權限，但是政府機構的存在本身就是權力的化身。不但政府機構內部在政策管理及人事調動和職位升遷上是一個有機的整體，政府內部的不同部門的同等級別的官員在政府內部的政治生態中常常有著彼此相當的影響，而且不同部門的職員之間的私人關係也可以間接地影響政府部門實施權力的結果。2）政府機構缺乏外部的競爭和監督。政府機構依托著自身在權力和資源上的優勢不需象民營企業那樣地擔心因效率不高而帶來的成本與競爭劣勢的問題。

在上述兩個基本原因的影響下，政府部門的臃腫和人浮於事一定會成為直接導致官僚腐敗的重要溫床，因為臃腫和人浮於事容易造成政府內部有權無責的狀況。這裏麵有著複雜的公平因素在起作用。這種機構臃腫人浮於事帶來的官僚腐敗是結構性的，不是通過簡單的內部績效考核可以有效地控製的。

3.1.1. 局部與整體的平衡

我這裏構想出來的解決政府擴大招工所麵臨的部門臃腫和人浮於事的一個方針是要局部精兵簡政而整體做大，其基本意思就是在具體部門避免機構臃腫和人浮於事，但在整體上進行擴編從而覆蓋有需要的方方麵麵。這種說法聽上去就是很理想的，做起來自然不會容易。很顯然，整體上的擴編不能是簡單的二維麵上擴張，而一定是三維立體的成長。比如說A級的轄下B級原本有三個部門，你要將它們擴展到十個部門，你就不能仍然讓A來直接管B級的這十個部門而要在A與B之間再加一級C。

當然，AI的運用對於提高機構管理的效率會有幫助。但是，如何能將原本的三個部門合理地不臃腫浪費地擴展到十個部門本身就不是一件簡單的加減法，而是一個需要有特別創造性的挑戰。

3.2. 政府投資工程建設

雖然乍聽起來通過政府擴大招工來解決勞力過剩的問題似乎很容易，其實如果想要在避免機構臃腫人浮於事的前提下有效地處理好政府擴大招工且避免官僚腐敗的話，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相對來說，政府投資工程建設雖然聽起來有些難度或者浮誇，但實際上比政府擴大招工要容易且靈活許多，這是因為政府投資工程建設時既可以是政府自己組織也可以承包給私營企業進行。如果在某地方政府轄區範圍內沒有合適的私營企業來承包或者私營企業的要價過高，政府可以自己組織工程建設，否則的話就可以外包給合格的私營企業進行。當然，這裏又會麵臨一個潛在的貪汙腐敗的挑戰。

3.3. 政府組織開發旅遊和藝文活動

由政府出麵大力度地開發旅遊和與之相關的小商業以及大型藝文活動，這可以成為未來解決勞力過剩的一個可行的途徑。不過這裏恐怕也有一個市場飽和的問題。

3.4. 政府綜合型投資

這裏的政府綜合型投資主要指政府開發新興的聚落或都市。這一點在未來空怕有必要使其成為一種時尚。這是因為從邏輯上來說，這是做到局部精兵簡政整體做大的最佳途徑。對於年輕人來說，需要鼓勵他們不但要有象中國開發西部時的奉獻的情操，也要有象美國早期淘金那樣的吃苦冒險的勇氣。在工業現代化的社會，不像幾十年前那樣一個經濟落後的地區會長期落後。今天隻要政府組織妥當，沒有特殊背景的年輕人在新興的社區或都市發展的前景可能會更好。當然，政府也需要有配套的優惠來吸引各行業人士匯聚到由政府主導的新興社區和都市，包括在偏遠地區的新興社區和都市。

所謂要致富先修路，為目標中的新興聚落或都市提前建路架橋鋪設水電網絡設施本身就是解決勞力過剩的有效手段。

當然，談到開發偏遠地區，政府又將麵臨一個開發經濟與保持原始生態之間的平衡。因此，需要從一開始就有一個理性開發的全局觀念。

3. 結束語

在我的形而上分析的成長過程中，經濟領域是我最早分析的對象【[3]】也曾是我重點分析的對象之一，其部分原因是從上世紀末到2012年我曾在若幹個金融機構或與金融有關的機構（華爾街日報）做IT。雖然我的工作不是直接研究經濟學，但其間不但接觸到很多與經濟學有關的技術性或學術性文章，而且有時會直接為與市場有關的部門做後台支持，其中有的機構因為工作上分析市場數據的需要還會對我們專門進行相關知識的培訓。當然，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盡管經濟運作有很多黑箱作業，但經濟現象本身是對大眾公開的，不需要特別的實驗室或測量工具就可以進行觀察分析的。

作為一個非經濟專業的人員，當初我之所以會對研究分析社會經濟的哲學規律感興趣的一個基本原因是我試圖通過揭示經濟運作的深層規律來探索如何通過改造世界社會經濟體係來改良世界。我的那些努力至少對於本人來說是收獲頗大的，我不但對現代經濟體係，金融體係，貨幣政策，稅收體係的運作特征更重要的是對它們的本質有了相當深刻的了解。在世界上出現的各種政治經濟危機的關頭我可以自信地說我比那些吵吵的著名經濟學家更清楚當時的形勢意味著什麽。

但是，到了2020年中旬之後我就失去了對於經濟本質做進一步深入探究的興趣，並停止了當時對於整個社會政治經濟文化動力特征的研究。這倒不是因為我後來的重點轉向物理和數學領域的分析，而主要因為一場瘟疫以及戰爭等國際局勢的驟變讓我意識到，用正常邏輯在理性前提下對於經濟規律所做的分析可以輕易地被世界大環境打破。不僅如此，人為的操縱（比如對於自然資源或貿易甚至運輸的操縱）的影響可以遠大於在理性前提下市場的自然發展。從某種意義上說，不如把經濟學規律稱作有關經濟環境以及操縱經濟的學問。

這一認識讓我感到，對於沒有掌握資源和資本的普通人來說，最多隻要了解經濟學的一些最基本的知識（比如會計知識，稅收知識，貨幣政策，金融股市知識，經濟循環的概念，以及諸如PQ = MV這樣的有關市場平衡的基本知識等）就夠了，而我之前努力分析的經濟發展的深層哲學規律的最大缺陷是無法涵蓋人性的惡及政治的詭詐，且無法反映大環境突變的衝擊。最簡單的例子是一旦爆發第三次世界大戰，假如現有的政經體係遭受嚴重的毀壞，那麽人們所麵對的經濟規律就可能與今天所知道的非常不同。

至於那些掌握了資源和資本的人在今天的市場如何玩經濟的遊戲，那也不是所謂的經濟規律本身能左右的，而更重要的是如何在各種大環境下玩好手裏的政治經濟媒體和資源以及槍炮。

3.1. AI的因素

當然，大環境本身對於經濟的影響也是多方麵的。前麵提到的疫情和戰爭的影響是一方麵，資本大鱷們的炒作是一方麵，包括AI在內的人類科技的重大發展也是左右大環境的重要因素。

我在2016年討論自動化對市場經濟的影響的時候就已經指出自動化（目前來說主要就是AI導致的自動化）的發展將徹底改變市場經濟的生態。很顯然，在傳統市場經濟仍然主導世界經濟的今天與藍白領勞力基本上已經完全被AI及AI控製的機器人取代的某一天之間，必有一個極其巨大的變化發生。在2016年我寫該文時，從對於人性的善良麵的預期出發，我預計這一變化有可能會通過一種緩慢的漸變來實現軟著陸。但8年後的此時此刻，我對此已經持懷疑態度。。。。假如這場變化不是微風細雨而是一場颶風或者說一場接一場的颶風，甚至颶風混著海嘯，那麽這個世界在完全實現AI對人力的取代之後會是什麽樣確實不易預測。

而決定由人力主導的市場經濟向AI主導的非市場經濟的變化到底會是浪漫的漸變還是狂猛的劇變的一個關鍵因素就是如何處理好這變化過程中必然出現的勞力過剩的問題!-----這就是本文所討論的主題。

3.1. 中西方的對比

在政府出麵解決勞力過剩的方麵，作為市場經濟與計劃經濟的混合體的中國是具有優勢的，可惜西方的政客對此仍缺乏最基本最起碼的認知。

不過，從前麵提到的視頻來看，中國政府目前的主要注意力也與西方一樣仍集中在如何幫助企業通過發展AI來提高效率，而不是如何有計劃地從宏觀上安排好對AI造成的過剩勞力的吸收。這意味著即便是在體製上具有一定優勢的中國在上麵提到的轉變中都恐怕難免經曆一場（或一場場）颶風甚至海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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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Dai, R. (2015) A Brief Discussion on Fairness Analysis. First published by Outskirts in 2015 (ISBN 9781478753698). Republished in a revised version by Scholars’ Press in 2017 (9783330652064) Retrieved from: https://www.academia.edu/66445422/A_Brief_Discussion_on_Fairness_Analysis

[[2]] Dai, R. (2016) One Paradoxical Nature of Market Economy. J Socialomics 5: 167. DOI: 10.4172/2167-0358.1000167. https://www.omicsonline.org/open-access/one-paradoxical-nature-of-market-economy-2471-8726-1000167.pdf

【[3]】 戴榕菁 （2024）聊聊公平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