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匯是語言的基本,所表達的語義越複雜,對詞匯的使用就會越講究,文章中常會有些對語義的表達起到關鍵作用的詞匯,它們在文章中的可替代性很小,你如果把這些詞匯的意思理解錯了,至少會對局部的語句產生誤解,嚴重的也可能會對整段甚至整篇文章產生一定的誤解,我們稱這些詞為文章中的關鍵詞匯。過去幾年裏我常看到人們由於對一些關鍵性的詞匯的誤解或含糊不清而造成對包括聖經在內的各種經典著作的一些誤解或含糊不清。
與文學和科學文章相比起來,在學習哲學經典文章的過程中對於關鍵詞匯的理解所起的作用更大。這是因為文學作品中詞匯的意思常可從語義環境中猜出來,而科學文章的詞義通常具有明確的功效性,如果理解錯了馬上可以從結果中反映出來。哲學不同,一方麵由於哲學所要表達的含義常常比較複雜因而對文字的經濟性要求較高,也就是說需要用有限的文字表達盡可能多的含義,所以很多時候所用的很多詞匯的含義都具有在文章中的不可替代性,不易簡單地從上下文猜出(盡管還是可以猜出一些);另一方麵,哲學文章不象科學文章那樣具有明確的功效結果,所以即便有人在解釋經典時胡猜或者幹脆忽悠讀者,很多人也常看不出其中的問題。
有人說學哲學重在整體把握因而不必細摳詞匯,這種說法隻對了一小半。學哲學當然需要整體把握,但是對於關鍵詞匯的誤解卻與對整體的誤解密切相關。這種相關性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麵,一方麵在初讀哲學文章時對於關鍵詞匯的誤解有可能(盡管不是一定)導致對整篇文章的誤解,另一方麵在把自己對哲學文章的解讀寫成的文章中對於關鍵詞匯的誤解則不但表現出自己對於整篇文章的理解上的瑕疵,而且可能會導致讀者對於原文的誤解。
實際上,學哲學的過程中的對哲學文章的整體把握本身恰恰應該包括了從整體上來準確把握局部的具體詞義。哲學文章內容的複雜性和語言詞匯常具有的一詞多義的特點使得人們經常很難從局部直接確定每個詞匯的含義,而是要從整體的語言環境來分析理解該詞匯的含義。比如,在過去2500來年裏老子的《道德經》的第七十章中所說的“被褐懷玉”被解釋成“深藏不露”也就是說“明明懷裏揣著玉,卻故意披著破棉襖”的意思,但是如果我們把整個第七十章細細地讀一遍就會發現老子根本就是在說他的道明明很容易懂但是大家就是不懂,結果讓他明明“懷裏揣著塊玉卻不得不披著破棉襖”。這兩種不同的解釋不但對於老子的人品心胸是完全不同的詮釋,而且對於後世讀者的教導作用也根本不同。前一種解釋會讓人覺得老子在教導大家要象電影裏演的一些陰險虛偽的道士一樣地善於偽裝(我在給別人介紹《道德經》時,曾遇到過有人一心想從中學厚黑學的情況,可見過去2500年裏對《道德經》的誤解產生了什麽樣的效果。),而後者則是告訴大家做人需要一種坦蕩。
很多時候一篇文章中的一些關鍵詞匯還會反複出現在全文中,如《道德經》中的道,德,無,樸等。對於這些詞匯的意思往往需要在對整篇文章的閱讀理解的過程進行把握,而無法簡單地從某個局部就得到明白確定的解釋。
讀到這裏,朋友可能會問這些與本文題目中的“黑格爾”有什麽關係。朋友請盡管放心,這不是一個標題黨的把戲,好戲還在後麵。之所以要把黑格爾單獨提出來說的原因之一是因為黑格爾的文章以其所用詞匯之難以理解著稱。大家上網可以查到很多專門為黑格爾的文章的關鍵詞所編的注解表,相當於是黑格爾文章的小字典。談到學黑格爾的哲學,很多人馬上就會想到一個個難解的關鍵詞。就是沒有直接讀過黑格爾的原著而是從馬克思的哲學(今天世界上研究馬克思主義的人群任然也是研究黑格爾的一個重要人群)那裏間接地接觸到黑格爾哲學的人一定會對什麽是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辯證的發展,對立的統一等等詞匯有很深的印象。所以說,黑格爾哲學可以說是關鍵詞匯在哲學中的重要性的最好例證。但更重要地,本文要從黑格爾文章的用詞中來看黑格爾哲學的思路及其對於後世哲學的影響,目的是要藉此與大家分享主流哲學今後可能的發展方向。
從黑格爾文章的用詞的晦澀古怪中我們也可以看出今天的哲學界衰敗的原因(當年他同輩的同胞叔本華就曾看出黑格爾的語言將會給哲學界帶來混亂
[1]),以及黑格爾本人在哲學上的失敗之處,從而對今後世界哲學如何走出黑格爾的陰影有所幫助。讀到這裏朋友們不要誤會,我沒有要貶低人類曆史上最偉大的哲學家之一的黑格爾的意思,但我也確實認為黑格爾在很大程度上給過去近兩個世紀裏人類哲學的發展帶來了一些負麵的影響,具體一點說,哲學界的“哲學死了”的種子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他播下的。
其實,確切地說黑格爾所造成的負麵影響一半是黑格爾的問題,一半是後來的黑格爾的追隨者的問題。我們先來看黑格爾這部分。如果我們能夠真正靜下心來,站在黑格爾的鞋子裏體會黑格爾的哲學思維,我們可以發現黑格爾之後的西方存在主義者由於沒有真正理解黑格爾的哲學思維的精要而喊出的“哲學死了”的口號是多麽荒唐的一件事。黑格爾原本所做的事並不是要讓哲學死掉,而恰恰應該是為哲學開啟一個自古希臘以來從未經曆過的一個嶄新的領域的大門。他應該是要帶領哲學發展進入一個在隨後的一個世紀中即將在整個人類文明全麵進入的領域:動力學的領域,非線性的動力學的領域。遺憾的是,在隨後到來的現代文明中,人類從科技上,經濟和信息管理上,甚至藝術上昂首跨入了這個動力學領域的時候,哲學卻在黑格爾的陰影中不但沒有能夠領導這個時代的文明發展,而且遲遲不能跟進,甚至到了被哲學界內外的權威人士宣判死亡的地步。更重要的是,人類文明並沒有因為哲學作為一門學科的落後而失去對哲學的功能性的需求,恰恰相反,人類文明正全方位地因為哲學的落後而付出巨大的代價。這一切在很大程度上來說是黑格爾的一個失敗,而他失敗的原因卻存在於後來的羅素和維根斯坦他們所指出的語言上的問題(遺憾的是羅素和維根斯坦也未能看出黑格爾的語言到底有什麽致命的問題)。黑格爾犯了一個技術性的錯誤,這個技術性的錯誤實際上是語言上的錯誤:他用靜止的詞匯來描述動態的對象。
我們知道,黑格爾哲學語言的來源的很重要的一部分是對於康德哲學的反思和批判。康德認為我們人類所認識的客觀的特性其實都是我們的經驗所能感受到的表現而已,客觀的真正本質是我們無法接觸到的。這其實是從笛卡爾
[2]到休謨
[3]都持有的觀點,康德隻不過把它重新表達了一下而已,這種觀點的依據很簡單明確:我們人的感官認識能力是有限的,因而我們隻能了解到事物表現出來的特性而永遠無法接觸到事物的本質。康德把這種人們無法認知的本質稱為事物的自在(
thing in itself)。過去幾個世紀裏現代心理學和邏輯學的發展顯然不是否定了這一觀點,而是更加證實了這一觀點。我們現在知道,人類不但感官認知能力是有限的,而且邏輯思維能力也是有限的。因此,笛卡爾,休謨,和康德對於人類的認識的局限性的判斷是對的。
那麽,作為一代宗師的黑格爾怎麽會連這個一般老百姓都能想得明白而且他的前輩們都已經很清楚地指出了的簡單道理都不明白,還要鄭重其事地對之加以批判呢?顯然,黑格爾並不是在犯簡單的錯誤,他自有他對之進行批判的道理,隻是說實在的,他在他的文章中並沒有把他的道理說得很清楚,他隻是基於諸如“如果(一種理論)不足以解釋(康德的)自在(
thing−in−itself),它就更無法對所麵對的自在進行歸類並對自己的歸類感到滿意。如果(一種理論)無法確定(康德的)自在(
thing−in−itself),它就更無法確定人們至少應如何確定那個自在的特點
[4]”這樣的多少帶有情緒化的語義邏輯的理由來對康德的自在進行了批判,而他的後來者們似乎既沒有把這裏的道理弄清楚,也沒有在乎他在這點上到底是否合理就接受了黑格爾對康德的批判。
但是,如果我們把黑格爾對事物的自在(thing−in−itself)的考察與康德對客觀事物的考察進行一下比較,就可以發現黑格爾對康德的批判的出發點實際上是其來何自了。康德所考察的對象主要是諸如空氣中的飛燕那樣的實體,它們是客觀地存在於我們的意識之外的,因而與我們人類之間的關係是簡單明了的:我們通過感官才能了解到它們。即便是抽象的幾何或者數目,也都是人們從經驗中對客觀存在的總結而得出的。因此,笛卡爾休謨康德這些思想機器一旦意識到人類的感官本身不是可完全可靠的時候,他們把人類對事物的認識與事物的本質區分開是可以想象得到的一種直接反應。但是,黑格爾他主要考察的是以人為主的社會性的曆史性的活動,尤其是人的思維在這些活動中的主導性作用。與前麵的康德所考察的客觀存在的區別是,不但人的思維本身的產物還停留在思維之中,而且在思維這個層次上(忽略他以及他的好友謝林所說的無意識或比之更基本的生理活動),人對自己的思維的結果是了解的(這也是笛卡爾的名言“我思故我在”的依據)。
當然,如果單單從這個角度出發,黑格爾的底氣也還不會那麽足,畢竟人的思維與外界事物之間可以用主觀與客觀的對比來加以區別,這一點是康德及其之前的思想家們都知道的。但是,黑格爾的考察對象並不局限於個體的思維,而是擴展到以個體為基礎的社會曆史的現象。從社會的層次上,人類的文明的發展實際上與個人的思維有很大的類似之處,社會的曆史是由人們在社會中的實體和抽象的文化活動本身創造的,就好比人的思維本身的結果又產生了新的思維內容一樣。比如說兩個人合作寫了一本書,這本書的內容便是他們倆共同進行抽象思維的結果,相對於空氣中的飛燕來說,他們對自己的思維的結果的自在(
thing in itself)應該有更多的了解。也就是說,當進行觀察的主體和被觀察的客體融合在一起的時候,整個觀察本身就成為了一個非常複雜的動力學問題,而這種動力學問題顯然是包括康德在內的黑格爾以前的思想家們所沒有觸及到的。這裏的動力學的一個基本特點是觀察的結果與觀察者自身的活動之間有著耦合。比如說,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人向廣大股民推銷一些可以判斷股市走向的曲線。但是股民常常在相信了這些曲線之後大叫上當,而且是相信的人越多這些曲線越不可靠。這裏的原因很簡單,如果提供那些曲線的人不是刻意欺騙的話,而且在未知股市所對應的實際物質市場的變化的前提下,由股市交易的數據所得出的曲線確實能反映股市未來的走向的話,由於他們的曲線是對人們還不知道這些曲線的情況下的市場數據的歸納,一旦大家都知道了這些曲線而采取相應的應對措施的時候,市場的實際曲線就變了。這就是人們的觀察結果與觀察者的主觀活動之間的耦合效應。就這點來說,黑格爾比量子物理學家們提前了近一個世紀步入了測不準的領域。在這種情況下,黑格爾不滿足或不滿意康德的理論體係是合情合理的。所以,黑格爾不但在康德的自在(
thing in itself[5])之外提出了自利(
thing for itself)的概念,而且指出了他的自在不象康德的自在是個完全不可知的抽象,而是遵循可知的邏輯形式和發展規律的。黑格爾並在此基礎之上進一步發展出了他辨證邏輯理論。
讀到這裏,細心的朋友可能會發現,盡管康德的體係不能滿足黑格爾所考察的高度非線性的主客體耦合的對象,嚴格地說,黑格爾所考察的對象也仍然沒有違背康德的理論所依據的“人的認知和思維能力是有限的,因而不是完全可靠的”這一點。別說兩個人之間的交流並不能保證每個人都完全了解對方的意圖,就是一個人自己也常常會出現忘記了自己以前的想法等一些主觀的不可信症狀。在這種情況下黑格爾對康德的否認是否太草率了呢?今天我們來看這個問題或許會覺得有些草率,但是在黑格爾當時這並不是一個草率的行為。這是因為他對康德的體係的否定不僅僅是基於對複雜的對象係統的認識的需要,而且還基於他自身的一個在他看來從邏輯上來說更基本的依據,那就是他所說的絕對精神。他的絕對精神論為他當時處理主客觀高度耦合這個難題提供了一個推理上非常有效的工具。對於他來說,主客觀都是絕對精神的運動的表現,因此隻要承認了絕對精神的運動,站在絕對精神的立場來看待世界,主客觀的耦合就不再是一個難題了(很難想象如果日後的海森堡和薛定諤他們也是這樣來思考量子力學的話將會是一個什麽樣的狀況)。
那麽朋友們可能又會問,即便黑格爾既有理論發展的需要也有理論發展的依據來對康德的體係進行批判,但是他畢竟還是要麵對人的認識是有限的這一事實吧,他總不能假裝沒看見這樣的事實而直接討論人們對於事物的自在的認識吧。作為一個大師,他當然沒有這麽簡單。他這時用到了在他之前的哲學家們就使用了的一個詞匯“immediacy”來表示人們對於事物的認識。
我前麵提到其實黑格爾對日後的哲學發展所造成的負麵影響一半是黑格爾的問題,一半是後來的黑格爾的追隨者的問題,我也提到了黑格爾的失敗在於他用靜態的語言來描述動態的問題。但是,通過我對上麵對黑格爾的思路的分析,朋友們或許會覺得黑格爾的思路其實是很清楚的,他確實是在努力把大家帶入一個新的哲學世界,並沒有犯什麽大的錯誤。為了更客觀地看待黑格爾的哲學為後人帶來的負麵影響,我們有必要結合著黑格爾的追隨者在研究解釋傳講黑格爾理論上出現錯誤來看待黑格爾本身作為一代宗師的失敗。所以,在進一步對黑格爾的哲學進行評論之前,這裏先插一段對於人們研究黑格爾的哲學的過程中出現的問題的簡單討論。人們對於上麵提到的“immediacy”的解釋提供了一個很好的例子。這是一個在黑格爾的哲學中經常出現的詞匯,因而也就常被人們編入各種黑格爾哲學關鍵詞典中,甚至有人專門寫論文來討論黑格爾對這個詞的運用
[6]。就一般的詞義來說,西文中的“immediacy”的意思是直接,立即,馬上等表示沒有間斷性的連續狀態。但是,在黑格爾的哲學中,這個詞匯又有了一些特殊的含義。如果朋友們去查一下黑學學者們對這個詞的解釋,會發現很難把握這個詞的意思。在黑格爾去世近200百年之後,有位黑學大師(見上麵的文獻[6])在專門的論文中介紹了他對黑格爾文中的immediacy這個詞的兩點理解之後,還誠惶誠恐地不忘了說“我隻是介紹了我對immediacy一詞在黑格爾的邏輯學中的某些足以令人困惑之處的看法,但遠不能代表這個詞在黑格爾文中的使用的全部困惑之點。”這種做法就好比是用“可流動的溫涼清澈帶甜味的物體”來形容水。一旦遇到滾燙的,不清澈,不帶甜味的時候就無法確認它是水了,更別提蒸汽和冰塊了。
我這裏舉這個例子是為了說明黑格爾的哲學之所以會具有埋下了“哲學已死”的效果的負麵作用在很大程度上是後來學者們的責任,是因為後來的學者們在學習研究黑格爾的哲學時沒有象本文這樣穿上黑格爾的鞋子來站在黑格爾的立場上進行思考,而是隻見數目不見森林地來理解黑格爾的文中的詞匯。這讓我再次想起過去2500來年裏人們對老子的注解中因同樣的問題而把一個有著豐富的內在有機關聯的經典給解成了所謂的警句的雜燴這一憾事。正是由於世人在學習研究哲學經典中的這種普世的缺陷使得黑格爾自身在語言上的欠講究給日後的哲學發展帶來了極大的負麵效果。
實際上,盡管黑格爾的哲學用詞經常出現與大眾用詞之間的歧義現象,但是他並不是毫無緣由地亂用詞匯。他沒有用西瓜來稱呼香蕉。他所用的詞或是在基本含義上與大眾用詞沾邊,或是在前人所用的相關詞的基礎上進行修改(如前麵提到的thing in itself)。以immediacy為例,在他之前的雅閣比(Friedrich Heinrich Jacobi)就用immediacy來表示人們對於事物的本質未經邏輯推理的直接認識。黑格爾沿用了immediacy這個詞來表示人們對於事物的本質的認識,但是卻指出人們不可能象雅閣比所說的那樣未經邏輯思維而直接認識事物的本質。
這裏順便對於人類語言的互補作用扯上兩句。黑格爾由於對中國文化缺乏了解
[7]而看不起中國的傳統文化。實際上,在immediacy這個概念上,他如果能夠借用中國文化的詞匯的話,或許可以給出更簡單明確的解釋,也省了後人的許多精力。雅閣比的immediacy基本上就是中國文化中所說的“悟道”所悟出的道的意思;而所謂的悟道其實是人們的認識途徑之一種。當然,由於人們悟出的道也不是一個與其它的語言環境毫無關聯的文字組合,比如,金庸筆下的楊過無法悟出我這裏在鍵盤上隨手敲出的“
jjjgsjdg”字符的組合,而一定是與楊過已知的語義相關的內容。所以,黑格爾對雅閣比的沒有任何邏輯關聯的直接認識進行的批判也自有其道理;但是,黑格爾的批判本身因為未能使用簡單明了的語言而使得人們對他所說的immediacy的含義憑空生出很多想象來。由於
immediacy是人們對事物的本質所能得到的認識,因此一個事物的
immediacy將隨著事物本身的發展以及人們的認識的深入而變化,但是世界各地的黑學大師們卻把這種
immediacy的這種動力學上的特性本身當作了immediacy這詞匯的深奧語義來探究了,在這點上故有後來者的錯誤,黑格爾自己當初在對語言的使用上的不夠考究(包括不夠簡練)也是一個重要的原因。
現在再回到黑格爾因使用靜態語言來表述動態對象而造成的錯誤這個議題上來。接觸過動力學研究的人都知道,研究動力學的一個重要的任務或指標就是用靜態的語言來描述動態的係統。比如著名的混沌理論中人們就用諸如分維,吸引子等等靜態的語言來描述係統的動態特性。所以說,黑格爾用靜態的語言來描述動態的特性本身不但不是什麽錯誤,而且還是一種成績。但是,我們要注意到在諸如混沌理論這樣的現代非線性動力學研究中,人們之所以可以用靜態的語言來描述動態的係統是因為人們在使用靜態的語言時非常清楚他們所應用的動態背景環境。而黑格爾的時代不同,黑格爾的問題就在於他使用靜態語言的同時並沒有很成功地把主客觀耦合的動態背景給讀者解釋清楚。雖然他努力地向世人講解事物的辯證發展的過程,以及在這過程中的否定及否定之否定所起的作用等等原本是非常地動態的特性,但是由於他把對整個問題的描述建立在絕對精神的運動這樣一個高層次的但是簡化了的相對不那麽動態的框架之下,就技術性地省去了站在日常生活的角度來對整個動態的背景進行介紹這一關鍵步驟。在他來說,可能由於從小就已經建立了絕對精神這個概念(這一點從他與他的少年好友大哲學家謝林共同持有絕對精神這一點可以猜測出來),站在絕對精神這個坐標係中思考問題可以幫助他把問題想得更深更透,但是對於未能象他那樣地站在絕對精神的坐標係來想問題的後人(包括馬克思和後來的現象學者及存在主義者們)來說,由於少了對於黑格爾所考察的主客觀耦合的動態係統的全麵特性的考察,很容易就在語言的誘導功能作用下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對黑格爾所使用的靜態語言所表達的意義的分析理解上了。
所以說,黑格爾不但沒有能夠成功地把哲學帶進一個動力學的境界(這種動力學的境界顯然是不同於混沌理論那樣的基於細節性的數學公式的動力學理論),而且由於他在語言上所產生的誤導使得人類的主流哲學直到今天也未能踏入黑格爾當初就應該踏入的真正的動力學的大門。當然,我這裏並不是說黑格爾對於動態係統的哲學描述是完全的失敗,恰恰相反,他取得了很大的成功,而遺憾的是他的成功也正是他的失敗。如果不是因為他的成功,人們的注意力還不會那麽專注地集中於研究他的文章中的關鍵詞的含義上,更不會因為沿著他的靜態表達所暗示的思路走不下去了而宣告“哲學死了”。
如果黑格爾本人未曾踏入動力學境界的大門,我們還沒有理由說他失敗了,而他也將同他之前的哲學大師一樣被認為是非常成功。但是,正因為他本人的大半個身子已經進入的動力學境界的大門,卻未能盡到他的曆史責任把其他人一起帶入那個大門,而是用他的手把後人指向了另一個方向,我們隻能說黑格爾失敗了。黑格爾顯然失敗了,但即便如此他還是給這個世界帶來了難以估量的巨大影響。這種影響在很大程度上反映在他的追隨者之一馬克思用他的辯證邏輯所構造出的一個特殊的哲學給二十世紀的世界帶來了一種可以說是天翻地覆式的變化,一種至今還可以清晰地感覺得到其後續效果的震蕩療法。另外,即便今後人類的哲學最終走進了動力學的境界,黑格爾為動態係統提供的一些靜態詞匯仍然會對人們認識把握動態的特性有所幫助。
今天很多人批判黑格爾哲學是所謂的主觀唯心主義,而有趣的是(或具有諷刺意味的是),主觀唯心主義也是黑格爾在他的哲學中著力批判的一個對象。。。。。。
[5]黑格爾的自在也被表達為being in itself,而他的自利也表達為being for itself。
[7]他實際上還著實研究過中國文化,但是他的研究是基於中國人自己對於中國文化的詮釋。遺憾的是,當時他所接觸到的是中國人自己未能詮釋對的老子。所以,黑格爾對中國文化之缺乏了解的責任不在他,而在未能好好地解讀老祖宗的中國人自己。
黑格爾的哲學對其後的近兩個世紀的東西方哲學產生了巨大影響,尤其是通過馬克思的哲學所帶來的社會實踐的後果而令人不得忽視。。。。。。但是,對黑格爾的哲學的褒貶對比非常大。。。有些人,尤其是後來的存在主義者們把黑格爾的哲學奉為至典,但也有些多人,包括一些大師級的哲學家認為黑格爾的哲學的方向根本就是錯的,認為他的辯證邏輯就是胡扯。。。甚至有些人(如叔本華)認為黑格爾所使用的語言根本就是狂人說夢胡說八道。。。。。。
以黑格爾對於存在與無的關係來說,他說“存在和無是一回事,沒有人能把存在和無分開來”,然後又說“存在和無是有區別的”,然後又說“當我們說存在和無是一回事的時候,我們產生了一個自相矛盾”然後再接著說“所以這兩者消失(dissolve)了”。。。。。。
象這樣的語言運用不把人弄暈都難。。。還別以為黑格爾是在不同的情況下說不同的話,他的這些話是在同一篇文章裏說的。。。。。。
所以當叔本華說“如果我說黑格爾這個家夥的所謂哲學是我們時代給後生們提供取之不竭的笑料的一堆虛幻的文字。。。的話,我是正確的。。。。。。進一步說,如果我說這個被捧為與他之前的會死去的人不同的大哲學天才的人寫的都是胡說八道,所以任何人讀了他的飽受推崇的精神現象學的人不覺得他是從精神病院出來的話那麽那個人自己也應該進精神病院了的話,我還是正確的(If I were to say that the so-called philosophy of this fellow Hegel is a colossal piece of mystification which will yet provide posterity with an inexhaustible theme for laughter at our times, that it is a pseudo-philosophy paralyzing all mental powers, stifling all real thinking, and, by the most outrageous misuse of language, putting in its place the hollowest, most senseless, thoughtless, and, as is confirmed by its success, most stupefying verbiage, I should be quite right. Further, if I were to say that this summus philosophus [...] scribbled nonsense quite unlike any mortal before him, so that whoever could read his most eulogized work, the so-called Phenomenology of the Mind, without feeling as if he were in a madhouse, would qualify as an inmate for Bedlam, I should be no less right. )”這樣的話時,我們可以感受到叔本華為什麽會被黑格爾氣成這個樣子。。。。。。
可是後來被稱為存在主義大師的海德格爾和薩特爾還就是因為把黑格爾上述的那些讓一般正常人讀了之後會發瘋的關於“存在與無”的論述進行展開論證(海的“存在與時間”及薩的“存在與無”)而一舉登上大師的寶座。。。可以說,海德格爾與薩特爾的整個哲學就是對黑格爾上述的那種關於“存在與無”的論述的反應,黑格爾好比是老師,海與薩就像小學生一樣地交作業,結果還交出了兩個被認為是世界級的大師。。。。。。
是叔本華及後來的羅素波普爾這些大師錯了,還是海德格爾與薩特爾以及把他們捧為大師的整個世界跟著黑格爾一起象叔本華所說的那樣發瘋了?
我本人認為黑格爾的方向是對的,但是我在很大程度上認同叔本華等人關於黑格爾的語言的評判,認為他的語言使用上存在問題。。。但是,不同於叔本華等人的地方是我認為黑格爾的語言問題不是一種瘋狂,而是其來有自----這就是這裏的原文試圖探討的內容。。。。。。不過,對讀者說一句抱歉,寫完本文之後的當天我就意識到本文寫得有些漏洞,但是,我沒有再對本文進行修改,因為盡管本文有些漏洞,卻可能是在這樣的一個短文的層次上在非常有限的時間內(寫本文共花了在連續兩天裏的兩個小半天)所能做到的水平了。。。。。。
本著對讀者負責的態度,我這裏再稍微補充一下。。。。。。黑格爾的方向是對的,人類確實有必要從黑格爾以前的線性的靜態的哲學思維進入動態的哲學境界。。。但遺憾的是,由於曆史的局限,在黑格爾那個時期,他本人沒有具備動態的語言,他之所以能夠在不具備動態的語言的條件下對動態的對象進行了算是相當深入的探討借助的是他的“絕對精神”的世界觀,就好比是一種特殊的坐標係,所以站在他那個坐標係裏麵說話,說出來的話,有時按照常人的標準就可能會顯得比較瘋癲。。。。。。
倒是海德格爾和薩特爾他們根本不接受黑格爾的“絕對精神”卻可以跟著玩那種存在與無是一回事的遊戲,而且還玩出個世界級的大師水平,大到了可以聲稱哲學死了的地步,讓我感到非常驚訝。。。有時甚至不得不輕聲地問一下自己“這個世界是否真的象叔本華所說的那樣瘋掉了?”
如果讀者沒有讀懂我上麵這些補充也不要緊,因為如果要讀懂,本身需要對黑格爾的“存在與無”到底是怎麽回事弄清楚。。。不過,隻要你覺得一個人在同一篇文章中說存在與無是一回事然後又說它們是有區別的這樣的做法是不符合小學語文老師所教導的寫作規則和數學老師所教的邏輯分析的話,你就沒有糊塗。。。。。。
我這裏要說的,其實也是我這裏的原文中要說的(可能沒有說清楚,非常抱歉)是黑格爾的方向是對的,但是由於他本人的條件的局限,他不具備把問題說清楚的語言,所以才出現了能把人弄暈的語言現象。。。。。。我說這不完全怪他,因為任何一個人都隻有在自己的條件範圍內盡自己的能力而為----黑格爾就是這樣做了。。。。。。就這一點上我們沒有理由怪他。。。。。但是,就曆史的效果來說,我們又無法回避他所造成的負麵影響。。。所以我說他失敗了,他的失敗是他未能盡到自己的曆史使命。。。。。。但是,如果後人隻吸取了他的積極的部分,而沒有跟著他的消極部分起哄的話,那也就不能說黑格爾失敗了,所以黑格爾的失敗在很大程度上是人類文明的失敗,是人類文明中的盲目崇拜,把名氣地位至於真理之上的文化的失敗。。。。。。
為了讓大家對於我這裏所說的或我這裏的原文中所說的有比較更清楚的理解,我這裏做這樣一個論斷:“今天我們完全可以不用黑格爾的語言,而采用黑格爾當初不具備的動態的語言把整個黑格爾的理論體係重新構造一番,構造的結果一定比黑格爾的體係容易懂得多,而且也完全涵蓋了整個黑格爾的體係!”
如果你能理解了我上麵這句話,那麽你就理解了我的原文和這裏的補充的中心意思。。。。。。。當然,要想用動態語言將黑格爾的體係重新構造一遍的話,需要有幾個條件:1)有時間;2)有閑心;3)能夠把黑格爾的體係整個讀懂了。。。。。。。
我相信很多人和我一樣都能做到上述的第3)點,可是都不具備上述的第1)和第2)兩個條件。。。。。。。
謝謝